第15章 樹精(2)(2 / 3)

這是樹精的歎息。這歎息聲升到空中,變成一個祈禱:

“請把我一生的歲月拿去吧!我隻要求相當於一個蜉蝣的半生的時間!請把我從我的囚籠中釋放出來吧!請讓我過人的生活吧!哪怕隻是一瞬間,隻是一夜晚都可以!哪怕我的這種大膽和對生活的渴望會招致懲罰都可以!讓我獲得自由吧,哪怕我的這個屋子——這棵新鮮而年輕的樹——萎謝、凋零、變成灰燼、被風吹得無影無蹤都可以!”

樹枝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一種癢酥酥的感覺通過它的每一片葉子,使它顫抖,好像它裏麵藏有火花,或者要迸出火花似的。一陣狂風在樹頂上拂過去;正在這時候,一個女子的形體出現了——這是樹精。她坐在煤氣燈照著的。長滿了綠葉的枝子下麵,年輕而又美麗,像那個可憐的瑪莉一樣——人們曾經對這個瑪莉說過:“那個大城市將會使你毀滅!”

樹精坐在這樹的腳下。坐在她屋子的門口——她已經把她的門鎖了,而且把鑰匙也扔掉了。她是這麼年輕,這麼美麗!星星看見了她,對她眨著眼睛!煤氣燈看見了她,對她微笑,對她招手!她是多麼苗條,但同時又是多麼健康啊!她是一個孩子,但同時又是一個成年的姑娘。她的衣服像綢子一樣柔和,像樹頂上的新葉一樣碧綠。她的棕色頭發上插著一朵半開的栗樹花。她的外貌像春天的女神。

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她就跳起來,用羚羊那種輕快的步子,繞過牆腳就不見了。她跑著,跳著,像一麵在太陽光裏移動著的鏡子所射出的光輝。如果一個人能夠仔細地觀察一下看出實際的情況,他將會感到多麼奇異啊!無論什麼時候,隻要她一停下步子,她的衣服和形體的色調,就會隨著她所在的地方的特點和射在她身上的燈光的顏色而變換。

她走上了林蔭大道。路燈、店鋪和咖啡館所射出的煤氣燈光形成一個光的大海。年輕而瘦削的樹在這兒成行地立著,各自保護著自己的樹精,使她不要受這些人工陽光的損害。無窮盡的人行道,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餐廳:桌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食品——從香擯酒和蕁麻酒一直到咖啡和啤酒。這兒還有花、繪畫、雕像、書籍和各種顏色布料的展覽。

她從那些高房子下邊的人群中,向樹下可怕的人潮眺望:急駛的馬車,單馬拉著的篷車、轎車、公共馬車、出租馬車,騎馬的紳士和前進的軍隊合起來形成一股浪潮。要想走到對麵的人行道上簡直是等於冒生命的危險。一會兒燈光變藍,一會兒煤氣燈發出強烈的閃亮,一會兒火箭向高空射去: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射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的確,這就是世界名城的大馬路!

這兒有柔和的意大利音樂,有響板伴奏著的西班牙歌曲。不過那淹沒一切的巨大響聲是一個八音盤所奏出的流行音樂——這種刺激人的“康康”音樂連奧爾菲斯也不知道,美麗的海倫簡直沒有聽見過。如果獨輪車能夠跳舞的話,它恐怕也要在它那個獨輪子上跳起舞來了。樹精在跳舞,在旋轉,在飄蕩,像陽光中的蜂鳥一樣在變換著顏色,因為每一幢房子和它的內部都在她身上反射了出來。

像一棵從根拔斷了的鮮豔的蓮花在順水飄流一樣,樹精也被這人潮卷走了。她每到一個地方就變出一個新的形狀;因此誰也沒有辦法追隨她,認出她,甚至觀察她。

一切東西像雲塊所形成的種種幻象,在她身旁飄過去了,但是一張張麵孔,哪一個她也不認識:她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來自她故鄉的人。她的思想中亮著兩顆明亮的眼珠:她想起了瑪莉——可憐的瑪莉!這個黑發上戴著紅花的、衣衫檻樓的孩子,她現在就在這個豪華富貴、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名城裏,正如她坐在車子裏經過牧師的屋子、樹精的樹和那棵老櫟樹的時候一樣。

是的,她就在這兒——在這兒震人耳鼓的鬧聲中。可能她剛剛才從停在那兒的一輛漂亮馬車裏走出來呢。這些華貴的馬車都有穿著整齊製服的馬夫和穿著絲襪的仆役。車上走下來的全是些服裝華麗的貴婦人。她們走進敞著的格子門,走上寬闊的、通向一個有大理石圓柱的建築物的高梯。可能這就是“世界的奇觀”吧?瑪莉一定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