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者從大清早一直到深夜都在不停地到來。裝滿了客人的輪船,一艘接著一艘地在塞納河上開過去。車子的數目在不斷地增加,步行和騎馬的人也在不斷地增加。公共馬車和電車上都擠滿了人。這些人群都向同一個目的地彙聚:巴黎展覽會!所有的入口都懸著法國的國旗,展覽館的周圍則飄揚著其他國家的國旗。“機器館”發出隆隆的響聲;塔上的鍾聲奏起和諧的音樂。教堂裏有風琴在響;東方的咖啡館飄出混雜著音樂的粗嘎的歌聲。這簡直像一個巴別人的王國,一種巴別人的語言,一種世界的奇觀。
一切的確是這個樣子——關於展覽會的報道是這樣說的。誰沒有聽過這些報道呢?所有這兒一切關於這個世界名城的“新的奇跡”的議論,樹精都聽到過。
“你們這些鳥兒啊,飛吧!飛到那兒去看看,然後再回來告訴我吧!”這是樹精的祈求。
這種向往擴大成為一個希望——成為生活的一個中心思想。於是在一個靜寂的夜裏,當滿月正在照著的時候,她看到一顆火星從月亮上落下來了。這火星像一顆流星似地發著亮。這時有一個莊嚴、光芒四射的人形在這樹前出現——樹枝全在動搖,好像有一陣狂風吹來似的。這人形用一種柔和而強有力的調子,像喚醒人的生命的、催人受審的末日號角一樣,對她說:“你將到那個迷人的城市裏去,你將在那兒生根,你將會接觸到那兒潺潺的流水、空氣和陽光,但是你的生命將會縮短。你在這兒曠野中所能享受到的一連串的歲月,將會縮為短短的幾個季節。可憐的樹精啊,這將會是你的滅亡!你的向往將會不斷地增大,你的渴望將會一天一天地變得強烈!這棵樹將會成為你的一個監牢。你將會離開你的住處,你將會改變你的性格,你將會飛走,跟人類混在一起。那時你的壽命將會縮短,縮短得隻有蜉蝣的半生那麼長——隻能活一夜。你的生命的火焰將會熄滅,這樹的葉子將會凋零和被吹走,永遠再也不回來。”
聲音在空中這樣響著,引起回音。於是這道強光就消逝了;但是樹精的向往和渴望卻沒有消逝。她在狂熱的期盼中顫抖著:
“我要到這個世界的名城裏去!”她興高采烈地說。“我的生命開始了。它像密集的雲塊;誰也不知道它會飄向什麼地方去。”
在一個灰色的早晨,當月亮發白、雲塊變紅的時候,她的願望實現的時刻到來了。諾言現在成為了事實。
許多人帶著鏟子和杠子來了。他們在這樹的周圍挖,挖得很深,一直挖到根底下。於是一輛馬拉的車子開過來了。這樹連根帶土被抬起來,還包上一塊蘆席,使它的根能夠保持溫暖。接著,它就被牢牢地係在車上。它要旅行到巴黎去,在這個法國的首都,世界的名城裏長大。
在車子最初開動的一瞬間,這棵栗樹的枝葉都顫抖起來。樹精在幸福的期待中也顫抖起來。
“去了!去了!”每一次脈搏都發出這樣一個聲音。“去了!去了!”這是一個震蕩、顫抖的回響。樹精忘記了對她的故鄉、搖動的草兒和天真的雛菊告別。這些東西一直把她看作是我們上帝花園裏的一位貴婦人——一位扮作牧羊女下鄉的公主。
栗樹坐在車子上,用它的枝子點頭表示“再會”和“去了”的意思。樹精一點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她隻是夢想著將要在她眼前展開的那些新奇而又熟悉的事物。沒有任何充滿了天真幸福感的孩子的心,沒有任何充滿了熱情的靈魂,會像她動身到巴黎去時那樣,是那麼地思緒萬端。
“再會!”成為“去了!去了!”
車輪在不停地轉動著;距離縮短了,落在後麵。景色在變幻,像雲塊在變幻一樣。新的葡萄園、樹林、村莊、別墅和花園躍人視線,又消逝了。栗樹在向前進,樹精也在向前進。火車彼此在旁經過或彼此對開。火車頭吐出一層煙雲。煙雲變成種種的形象,好像是巴黎的縮影——火車離開了的和樹精正在奔赴的巴黎。
她周圍的一切知道、同時也必須懂得,她的旅行的目的地。她覺得,她所經過的每一棵樹都在向她伸出枝子,同時懇求她說;“把我帶去吧!把我帶去吧!”每一株樹裏麵也住著一位懷著渴望心情的樹精。
真是變幻莫測!真是急駛如飛!房子好像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一般,越冒越多,越聚越密。煙囪一個接著一個,一排接著一排,羅列在屋頂上,像許多花盆一樣。由一碼多長的字母所組成的字,繪在牆上的圖畫,從牆腳一直伸到屋簷,射出光彩。
“巴黎是從什麼地方開始的呢?我什麼時候才算是到了巴黎呢?”樹精問著自己。
人越來越多了,鬧聲和噪音也擴大了。車子後麵跟著車子,騎馬的人後麵跟著步行的人。前後左右全是店鋪、音樂、歌聲、叫聲和講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