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發怒的呐喊是為了嚇唬那些不孝之子。外出打工的人們迎著風雪耐著嚴寒回到父母身邊過年，這是雷神喜歡看到的。
——雷神的話
布洛陀山寨在外打工的人們幾乎都回到了山寨，山寨又恢複了以往的熱鬧，冰冷的感覺似乎也在遠離山寨。
孩子們因父母的歸來，壯了膽兒，不再害怕冰雪，不再躲在炭火邊陪著爺爺、奶奶烤火。這時的孩子們在寨前寨後，手持小木棍敲打著冰雪玩。冰雪落地破碎聲令孩子們很開心。他們不明白，平時看上去很醜陋的破籮筐被冰雪裹著變得好看起來，特別是那不起眼柔弱的小草也變得直刷刷鋒利起來，手弄上去還生疼呢！還有那凹凸不平的麻石這時也變得豐滿圓潤起來，那一個個小水坑變成了一個個圓鏡子，孩子一腳踏上去，冰鏡子破了，冰鏡子下麵的水弄濕了孩子們的鞋，孩子們後悔不該用腳踩，應該用石頭敲打。奇異的冰雪世界令孩子流連忘返，孩子們會把自己玩成一塊冰雪才肯回家。這時坐在火堂邊，脫掉弄濕的鞋子，把雙腳伸到火苗邊烤著，那種癢癢的感覺無法用語言說出來。
“你看你，不把自己玩成一塊冰，是不會回家的。”大人們責怪道，“我們不在家你也是這樣不聽話吧！”
孩子們一聽，心裏嘀咕，才不敢呢，爺爺奶奶半步不離地跟著，再說，爺爺奶奶讓他們出去，他們也不敢。爺爺奶奶把冰雪形容得比魔鬼還可怕。誰敢去招惹，爺爺奶奶都怕魔鬼呀，萬一把魔鬼招惹到家來，誰來保護自己，孩子們這才發現，跟爺爺奶奶在一起太沒有安全感了。爺爺、奶奶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哪有能力來保護別人呀！盡管他們一萬個不願意父母離開，但父母決意要到山外打工，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冰雪的原因，父母不出去打工了。孩子這才感覺這冰雪是多麼的可愛，是冰雪把父母留在了山寨，是冰雪把山寨變成童話般的世界，是冰雪使全家圍在火堂邊聊家常，是冰雪使得孩子能把冰涼的雙腳伸進父母懷中，是冰雪使得父母緊緊摟著怕冷的孩子……
楊揚也是第一次沒有感覺到寒冷，來到冰天雪地的學校。
簡易的紅磚土木結構的房子，在冰雪的裝點下，美麗漂亮極了。北方的任何一次冰雕藝術都比不上南方山區的冰凍世界，各種各樣的冰凍作品，人工是無法完成的，在這兒，一棵小草，一根廢棄的木棍都成了冰雕作品，那些被寒風雕成的千姿百態的冰雕，令人震驚，令藝術家自歎不如，望塵莫及。
在沒有汙染的山裏，冰雪更加晶瑩剔透，滿眼是冰雪雕塑的世界，“純潔和易脆”會同時出現在人的腦海裏，純潔的世界令人憐愛和向往，同時，樹木折斷發出的哢嚓聲令人憂傷和恐懼。
楊揚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麵對這晶瑩剔透、美麗無比同時又充滿憂傷和恐懼的冰雪世界，此時此刻，自己也找不到答案了。
這時，楊揚想起了遠在北方的父母，他們在忙什麼呢！在溫暖如春的房間想象南方的雪吧！從電視上，報紙上觀看南方的冰雪是遠遠不夠的，即使是經受了一年一度大雪考驗過的北方人，也無法抵抗南方的冰雪的。她是不會向父母訴苦的。父母因為她的不聽話，整整三年不跟她聯係，還跟親戚朋友說，看吧，楊揚不出幾個月就會哭鬧著回來。他們太不了解女兒了，是他們無意中培養了女兒堅強獨立的性格。山寨的寧靜、安適，山寨的人們淳樸、善良、勤勞、勇敢這都是楊揚心靈深處向往和追求的。當她來到布洛陀山寨時，感覺山寨到處都閃爍著布洛陀的影子和民間傳說遺風的存留。山寨人們對天災人禍不會去怨天尤人，在寒冷的冰雪天氣裏，他們凍得隻能跟牛睡在一起取暖，也不會去罵天哭地，他們默默地堅強忍著，在災難和痛苦麵前，咬咬牙，挺一挺就過去了。冰雪絕不會因為你的哭罵、憤怒、怨恨、捶胸頓足會變得溫暖起來。
“在想什麼呢？”韋湘什麼時候來到楊揚的身旁，楊揚竟然毫無覺察。
“在看雪！”楊揚回答。
“你還沒看夠呀！”韋湘很奇怪楊揚的回答。
“人每天的心情不一樣，對雪的感覺當然就不一樣了。”楊揚很哲學地說，“怎麼能看夠呢？人若停留在事情的表象，當然就能看夠了，並且還能看厭。”
“你是對的！”韋湘說，“明天，山寨的男子漢們都要進山清理受損的樹木，婦女們輪流進山做飯菜，一批批去。”
“我輪下一批吧！”楊揚說。
“也好！”韋湘說，“回家吧，天色不早，別著涼感冒了。”
楊揚感覺不知為什麼心裏有些鬱悶，但又說不出具體的原因，突然她想起小石山，對，到小石山去喊山。
“我想到小石山上去喊山！”楊揚說。
“好吧，我陪你去！”韋湘說，“看誰的嗓門大，看誰的聲音傳得遠。”
他倆踏過冰雪覆蓋的山路，路旁的冰棱不時被他們走過而折斷，吧嚓的清脆聲一路伴隨著他們。
他倆來到寒風呼呼的小石山上。
“快喊，起風了！”韋湘說。
“你先喊！”楊揚說。
韋湘雙手做成喇叭狀，對著大石山猛喊道：“哎——你——在——哪？”
楊揚做著韋湘一樣的姿勢，尖著嗓門喊道：“哎——我——在——這！”
聲音通過岩石的回送，擴成比原聲大好多分貝，傳送到很遠很遠。
楊揚聽著在山穀回蕩著自己的聲音，心裏產生一種說不出的舒暢。
“再喊一次吧！”韋湘說。
楊揚點點頭。
“這一次你先喊！”韋湘說。
楊揚清了清喉嚨，雙手做成喇叭狀，稍微彎了一下腰，喊道：“哎——你——在——哪？”
韋湘接著喊道：“哎——我——在——這！”
這次聲音比第一次更洪亮，聲音在山穀久久回蕩。
“不會造成雪崩吧！”楊揚說。
“這冰凍得比萬能膠水還厲害，這點聲音，它可能忽略不計，根本傷不到它一點皮毛。”韋湘說。
“你看這冰棱尖端滴著水滴呢！說明在融雪了！”楊揚說。
“對，隻要太陽出來三五天，這冰清玉清的世界轉瞬間就沒有了！”韋湘說。
楊揚一聽這冰清玉潔的世界轉瞬間就會像一場夢一樣，心裏多少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