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清酒下肚,他就好像上了弦的留聲機,話匣子一下兒就打開了。
和我想象的一樣,白立宏果然有著大部分留美華裔工程師的“誌向”,話題離不開股票和房子,甚至還企圖跟我聊孩子的中文學校,可惜我還沒結婚,這話題實在離得太遠。
孩子的事雖然談起來太早,老婆或者準老婆的事卻不妨。白立宏盯準了這個話題,一勁兒問我女朋友在哪兒,那架勢好像我要是告訴他我沒女朋友,他就能立刻給我介紹三五個似的。我隨口說我女朋友就在S大,他有點兒失望,笑笑說那以後可以到他家去吃飯打牌了。我心說虧了沒打算在這家公司幹,不然光他就能把我煩死。
我趕快把話頭兒再扯回股票上,問他公司啥時候能上市。
他一瞪眼:“哪家公司?我們這家公司?”然後又把眼睛一閉,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指望沒指望!唉!自從克林頓說了那句屁話,生物公司的股票都跌得一塌糊塗。你沒聽說?”
我說我沒留意。
他立刻瞪圓了眼睛瞅著我,好像我是剛從原始森林跑進城的鱷魚鄧迪。他說:“怎麼可能呢?多麼重要的消息!你到灣區來有多久了?”
我答兩年了。
他眼睛睜得更圓,連聲說:“這怎麼可能呢?這裏誰每天不看納斯達克?我家電腦上browser的home(瀏覽器的主頁)就放在Etrade!”
我心說怎麼不可能,我就不看,因為我沒錢,買不起股票。
他看我不說話,自己搖了搖頭說了句“Anyway(無所謂了)”,然後再就著剛才的話頭兒說下去:“你想想看,連生物公司都跌了,我們這生物器械公司,哪裏還能上市啊?現在隻有等著生物股回轉,可我看啊,實在是希望不大了,唉!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他那表情好像才破產的銀行家,恨不得去跳帝國大廈。
我微笑著不言語。其實這股票好不好,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突然湊近了我,壓低聲音說:“是不是老頭子跟你說我們快上市了?”
我點點頭。
“嘿嘿。”他衝我眯眼一笑,臉上的表情比古瑪雅文化還神秘。也就兩秒鍾的功夫,他哈哈一笑,把身子靠回椅背兒說:“其實我們老板人真的滿好的。對員工也很不錯!”
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我也懶得去猜。麵試了一大上午,我連公司的名字都沒記清楚。我盼著早點兒吃完這頓飯,早點兒回家去,下午三點半桐子還要去給Justin做家教,我得開車送他,然後坐在車裏等他。
4
吃完午飯不到兩點,101高速上已經在堵車。從公司到學校不過二十幾英裏的路,我卻足足開了五十分鍾。到家竟然快三點了。我風風火火地進屋,邊走邊喊著:“桐子?哎你哪兒呢?趕快著點兒,不然就遲到了!”
客廳裏沒人,也沒聽見有人搭理我。我衝進臥室,見桐子偎在床上抱著本兒書在看。
“我說你聾了?快著點兒啊,都幾點了?”
他抬頭從書頂上看看我,又把視線挪回書上,無精打采道:“今天不用去了,Justin他媽剛剛打過電話。
“為什麼?”
“Justin病了。”
我“噢”了一聲兒,可心裏突然有點兒不踏實。不知怎的,我一走進這間宿舍,剛才離開生物公司時的輕鬆感就一掃而光了。我轉身往客廳裏走,桐子卻突然又在我背後開口:
“Justin他媽讓你給她打個電話,號碼貼在冰箱上。”
“讓我打?”我回頭看他,他仍一心一意地看書,好像剛才說話的不是他。
“幹嗎讓我打?”我又問了一句。
“你不是經理麼?”他頭也不抬地回答。我心裏一沉,從衣兜裏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走進廚房裏去了。
Justin的媽媽聽上去很熱情也很客氣,話裏帶著微笑。她說:“Justin這些日子的進步很大呀,桐的確是個好老師!不過……”她話鋒一轉,“Justin昨天發燒了,而且咳嗽得很厲害……所以今天我讓他休息休息。另外……好像桐也經常咳嗽?”
終於說到正題兒上了。我心裏已經涼了半截兒,可還是假裝驚訝道:“真的嗎?桐這幾天的確好像有點兒感冒,不過應該非常的不嚴重,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您看我還是好好的,我想Justin的病應該不是桐傳染的。”
“當然,我相信您說的。不過我們還是希望等Justin病好以後,您能給他換一位老師。您那兒還有別的老師嗎?”
Justin的媽媽和我一樣直言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