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老板樂嗬嗬地跑出來,招呼我們到衛生間去洗漱。衛生間的大理石台麵上並排擺著兩杯水,和兩把擠好了牙膏的牙刷。桐子伸手拿牙刷的時候有點兒遲疑,林老板在他背後說:“左邊是熱水,右邊是冷水,不要隻用冷水刷牙,混一點熱水對牙齒好的!”
桐子的手在兩個開關之間遲疑了片刻。
等我們刷完牙洗完臉,客廳裏正彌漫著煎雞蛋的香味兒。林老板站在廚房門口兒大聲招呼大夥兒吃早飯,他邊喊邊用圍裙擦著手,表情慈祥得好像一手把孩子們拉扯大的父親。
那天早上桐子沒怎麼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始終很複雜。他刷牙的時候動作很仔細,吃早餐的時候咀嚼得也很慢,他原本不是慢性子的人,從五歲起的集體生活把他訓練的多少有幾分像軍人。
吃完早飯,我開車把桐子和方瑩送回U大,然後又把蔣文韜送回家。在車上我問蔣文韜昨晚後來怎麼了,她說桐子和我都有點兒醉,所以早早就睡到沙發上了,她和方瑩倒是和林老板聊了很久。我說你們有什麼好聊的?她抿嘴一笑說:林老板給我們講故事來著。
如果車子沒開到蔣文韜的宿舍,我可能會問問林老板講了什麼故事,可偏巧車子開到了,而我又有點兒犯困,很想回家去補一覺。我和蔣文韜都是辦事利落的人,誰也不會因為一個無聊的故事而在一起多耗時間。
3
離開林老板家時還是早晨,到家已是中午了。廚房裏正在鬧螞蟻。我自顧自地去浴室衝澡,隻當沒看見。每年雨季這舊房子裏都要鬧螞蟻,沒什麼稀奇,反正今晚螞蟻還爬不到我臥室裏來。美國本來就時興人與動物和平共處,這裏白天鬆鼠到處亂跑,夜裏馬路上能看見鹿,清晨還能聽見夜貓子叫。
我很快入睡並且做了個夢,夢裏我手捏板兒磚沿著護城河飛奔,有個矮個兒小胖子在我眼前拚命逃,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可就認準了往死裏追。突然居委會王大媽憑空冒出來擋在我麵前,用她又短又粗的手指頭指著我鼻子說:高飛你小子以後遲早要進局子!我繞開她繼續追,終於把那小子給追上了。我一把拉住他後脖領子,這才看清楚原來他是炳湖,我高高舉起手裏的磚頭,可還沒來得及往下砸呢就聽見一聲慘叫……
我真的聽見一聲慘叫,像公雞打鳴兒——不,像鴨子學著公雞打鳴。我清醒過來,知道那是Ebby,因為我又聽見他在廚房裏罵SHIT。
我躺在床上得意,心想這下兒廚房的螞蟻用不著我操心了。
然而事情沒我想象得那麼簡單。雨一連下了好幾周,沒一點兒要停的意思。緊跟著聖誕和新年臨近的步伐,螞蟻大軍也大舉入侵。好像它們也急著在千禧來臨之前找好安身的地方似的。
Ebby從超市買回強力滅蟻藥,說是噴過的地方三周之內決不會再出現螞蟻。但S大的螞蟻與眾不同,借著百年老校的風水,多少修煉出些道行來,強力滅蟻藥隻滅得了一時,過不了兩三天,螞蟻大軍隨即頑強反撲,Ebby再去買滅蟻藥,如此反複兩三回,Ebby大叫著財力不支,我不得不進行經濟援助。又過幾個回合,蟻患未除,我和Ebby卻雙雙被滅蟻藥熏得頭昏眼花,隻好打電話向校方求助。校方連日接到急電無數,連忙許諾盡快和專業滅蟻機構聯係,盡快拿出有效徹底的解決辦法。
就在我們奮戰在抗蟻第一線的時候,桐子依舊奮戰在銑床車間的毒氣裏。
桐子家其實也是螞蟻泛濫,但這與他基本沒什麼關係——他的主要活動範圍就是教室,實驗室和車間。午飯由我給他帶,晚飯到我家速戰速決。眼看期末考試臨近了,他也開始采納炳湖的“四小時睡眠法”,那間僅供他睡覺的宿舍,跟他的關係好像結發二十年卻絲毫沒共同語言的夫妻。我猜他那神神叨叨的政治係同宿也不大會關心螞蟻的問題,所以我常懷疑,桐子晚上睡覺的時候說不定就有螞蟻在他身上爬。隻不過他最近實在太累,就算有他也壓根兒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