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題記
黃土高原鄉村傍晚的景色,是極其美麗而迷人的。當一輪圓圓的太陽仿佛帶著少女般羞澀,正戀戀不舍地收起它那最後一抹淡紅的光線,鑽進西邊微暗而厚厚的雲層時,被四周群山環抱下的那一大片長滿茂密杏樹和棗樹遮蓋著的小山村,這時候卻進入到一個非常微妙而異常平靜的動態世界之中,隻有家家戶戶那高低不同的煙囪裏不斷冉冉升起的炊煙,此時此刻在這黃昏即將來臨下的杏園春天的微風中,繞過林中那座時代久遠至今保持著紅牆黃瓦的魁星樓後,相互追逐著升向天空。
就在這時,位於杏園前村川道新建不久的宋家那棟非常耀眼的紅色別墅裏,突然傳出一條爆炸性的新聞來,著名的新財主宋生碌——外號人稱“蓋滿川”的大學畢業的小女兒宋蓓蓓,竟然引回來一個說話就像綿羊老圪羝打圈似的美國佬黑小子對象來。一時間,整個杏園上下一道川幾千人的村子,都先後被蓋滿川家的這條驚人的消息,給鬧得是沸騰了起來。
雖然杏園距離榆安市還有幾十華裏的路程,但是隨著城市建設的不斷發展,市裏每隔一刻鍾,就向這裏發送一趟公交車,使得這個古老的村莊漸漸拉近了與繁華都市的距離。杏園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封閉落後的圪嶗村了,它已成為榆安市聞名遐邇郊區的旅遊勝地了。
受這個優越地理環境的影響,杏園的村民們大多眼界開闊見多識廣。
然而像蓋滿川家的蓓蓓冷不丁地給村裏引來個美國佬這種稀罕事,大夥還是第一次聽說。於是,許多人懷著一顆非常好奇的心,立馬放下手頭的事,大人們嬉皮笑臉,娃娃們大呼小叫,紛紛向宋家那棟別致好看、全部用石板建築成的頗有氣派的紅色別墅裏圍攏過去。誰都想看一看,錢串串蓋滿川家突然發生的這個西洋景紅火會。那紛亂的場麵比誰家娶媳婦過事情還要熱鬧。一時間,議論聲在人群中響成一片,髒話、怪話、洋相話,就像瓢潑雨一樣在宋家院裏院外端倒個不停。人們拚命地往院裏石條、石凳的高處站上去,向宋家別墅裏探頭探腦著。誰都想親眼目睹一下這個來自大洋彼岸的美國佬到底長個什麼奇特的樣子,真的像過去人們傳說中的那樣,倒勾鼻子老鷹眼嗎?
站在門口人群堆裏臉上泥點子糊擦的就像四眉狗一般的陳昌明,剛幹完活還掂著兩隻沒來得及洗的泥手,也一瘸一拐地趕來湊熱鬧。他一邊往裏擠著看,一邊不停地吧咂著嘴。
這幾天,陳昌明對兒子突然回村競選村主任的事正窩著一肚子火氣哩。在他看來,兒子這分明就是不務正業胡毬裏日鬼。你說你放下好好的大學不上,窮拾翻瞎折騰弄甚哩嘛!
父子倆隻要一見麵,陳昌明就不由得指教一番兒子:“看你能的上天入地呀!八字還沒一撇裏就燒得胡繚亂。杏園哪有你小子吃的棗果餡,這往後有你小子的兩天罪受哩!”
麵對父親的吆喝吼叫,血氣方剛的陳豆豆總是一臉不在乎地回敬道:“我就不信那個邪!我原本就沒打算回村享福來。勞動有什麼可怕,這片黃土地才永遠是我的根哩!”
對於兒子的強嘴,陳昌明急得是容顏屈黑蹾腳踏地,他幾乎是央告著說:“好我的嫩老子哩,把你能活了幾天人哩!人家張天貴爾格踩的是石板街地皮響,伸出個指頭比你腰都粗。你跟這土圪墶上的山老灰較勁,純粹是老鼠攢在貓屁股上聞哩——自尋死哩。我當年為一句隨口話,差點沒讓這老小子給活活地整死。你爾格跳出來奪他的權,他能讓你好活了嗎?”
“爸,我知道你們這一輩人多少年來讓張天貴給整了,從心裏怕這個人哩。可是在我們新生代的眼裏,他又算得了什麼?你別太熬煎了,我的路該怎走,我心裏有數。”
豆豆說完,扔下急躁難安的父母到榆安市裏去了,把個陳老漢氣得是喊爹叫娘就像瘋了一般,光在自己家裏的院子裏轉圈圈。真是子大不由父哪!陳昌明除了獨自感歎一番外,一時也摸不來這宗事最後的結局將會怎樣。不過他想,既然兒子以後準備在杏園鬧一番世事,那他這個當爸的就理應把家裏好好收拾一下,否則塌牆爛院的,讓兒子在眾人麵前也不光彩。於是,嘴硬心軟的陳昌明就又踅摸著在前川河岔上揭了些石板塊石,動手壘起自己家的爛院牆來了。
剛才臨進晚飯時,當他看見許多人都往蓋滿川家跑,說是來了個美國佬。此前他還有點不相信:媽媽的,這山大溝深的美國佬來這裏幹什麼來了?真是稀罕事。於是陳昌明也就隨著人群一瘸一拐地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