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長的夢,在關隴李家的合歡樹下,水紅或者茜色的合歡花落下,起伏的絨毛綿延成一片。前頭有個穿竹灰襴衫的小郎君,帶著小小的襆頭,在一堆裏挑了二三個長得頗好的遞給了身後的小娘子,她接在手裏,笑彎了眉眼。
那個四五歲的小娘子是年幼的長孫姒,那個小郎君隻能模糊地看到側臉,幹淨又漂亮,垂著身子一點點走遠了,剩下年幼的她站在原地發傻。她不明白,若是她自己經曆的事情,如今為何以旁觀者的姿態看待?而且看了十幾年,連個人臉都看不分明。
糾纏久了,放下都不容易,清醒的時候簡直暈頭轉向,緩了半晌才睜開了眼睛。看著低沉的夜空,幾顆星辰嘲笑地閃爍。身底下搖搖晃晃,偶爾還能聽見水聲,看來還是在船上,沒有被人捉住。真是,一覺醒來天都黑了啊,但願還是同一天。
她挪了挪僵硬的身體,活動了四肢準備爬起來去看看南錚,卻聽著有人輕笑,“醒了?”
她仰了脖子往後看,南錚頭衝下,手裏還攥了個酒瓶,臉色不怎麼好,靠在船艙邊招了招手,燭光下格外的蒼白。笑容很和善,很具有欺騙性,他見她的動作飲了一口酒取笑,“脖子不會酸麼?”
說起酸疼,她又想起那個被她殺了的郎君,拋進河裏這會不知道淌到哪裏去了,倒是他掐過的脖子疼的發脹,張嘴說話不用裝扮都成了地地道道的郎君,“你醒多久了?”
南錚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醒的時候天是黑的,船上有袋幹糧,還有兩瓶酒。”
她撐著起身,手腳並用爬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燙的驚心,她抬手奪了來,聞了聞:“甭喝了,留著清洗傷口吧。”說著話,把人給推進了船艙裏。
艙裏燃著兩支蠟燭,鋪了軟綿綿的墊子,南錚半躺半倚,安靜地看著她……手裏的酒,她摸摸空空的兜,這才推開矮幾上攤放晾著的大薊,搖了搖酒瓶擱了上去,笑眯眯地道:“你大概是燒迷糊了,沒關係,我不怪你。來,我給你清理傷口,然後找些吃的,可以洗洗睡了!”
他點點頭,乖順地找了個合適的姿勢。他身上包紮之處早不是她扯下來的外衫,雖然不得章法但是好在手法很利落,她抬眼看他,“看來你醒的很早呐。”
他點點頭說有段時間了,“尚未天黑,隻是不知道身在何處,適應了一段時辰。”
這兩天的南錚與以往大不相同,多了迷茫,染上煙火之氣,她心底的惡趣味一點點蔓延上來,“確定不是喝醉了,逞強?”
他笑,說知道錯了。
她撇撇嘴壓根兒不信,小心翼翼地拆開那些藥布接著道:“我記得你外出都會有影衛跟著,這回落了這麼大的難,怎麼沒人管了?”
“在那破廟外被殺,”他垂下頭看她穩妥地忙活,“我見到時候,沒有活口。”
她手頓了頓,沒再問話。傷口略有愈合之意,但是仍舊猙獰,看來他們在這船上過了一兩日了。
她撇開眼睛,用酒清洗了,搓碎大薊小心翼翼揉在傷口上,這才開口:“你的人都能被伏擊,看來來頭不小呐!”
“是些江湖綠林,領了賞金,便不顧性命,行事凶狠利落,也不會輕易出賣主家。”他目光在她頸下一圈紫紅的印子上流連,趁被她抬起手臂的光景,輕輕地碰了碰。
她疼得皺眉,同他瞎鬧,“那時候覺得你快死了,一時傷心,準備自盡殉情,結果把自己掐暈了。”
南錚:“……”
他的麵色有些白,不知是傷口作祟還是其他,尋求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臉,還是原先漂亮的娘子……她覺察到,笑眯眯地歪了腦袋趁機蹭了兩下,他的傷口越發的疼了。
“是什麼樣的殺手?”
長孫姒雖然曾經跟著李奉四處走,但終究是個小女郎,江湖綠林的事情再好奇,於她來說也是天高地遠的存在,所以能猜主,猜不到仆。
南錚道:“還需要查明,待明日尋一處靠了岸,自然會有人接應,到時候一問便知。”
她點了點頭,用那船夫留下來的布料替他紮了手臂,“再尋尋煙官和趙克承的下落吧……”
往下她也不敢再言,南錚心知肚明,隻是點頭應下,又問:“方才你又做那個夢了?”
“嗯,”她給他寬了衣衫,露出精壯的背脊來,幾處傷挨得近,血已經印透了布料,“這回,是在李家的合歡樹下,似乎在提醒我很久沒去找他了。”
她手下的皮肉戰栗成一團,可人還在戲謔,“自從滕越去了瀘州,你就沒有找過。”
“我是指望他回來再幫我找,”她氣悶不已,“可你瞧他,連個影子都沒有,還得讓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