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草木風聲(四)(2 / 2)

原本應該在亂草叢裏養精蓄銳的人,如今正倚著一處樹幹粗重地喘氣。他醒了,順帶把不可一世的氣勢也給喚醒了,手臂上的血還滴滴答答地淌,卻轉過頭來望著地上趴著的人戲謔道:“看你的身手,沒我可怎麼辦!”

長孫姒氣得爬起來要揍他,他收了劍,突然軟塌塌地往她身上栽,倚在她的肩頭氣若遊絲,“阿姒,傷口疼!”

長孫姒:“……”

瞧,尋常在京城橫行的地頭蛇能屈能伸的勁頭,不是常人能比的。暫時安穩下來,她抱著他啼笑皆非,拖著往前走,“南小郎,你方才的神勇無比呢?”

“我一把年歲,老當益壯撐不多久!”

長孫姒:“……”

重新給南錚裹了傷處,一路上又給他喂了三回水,長孫姒這才看到眼前的一條河。借著未散的晨光能望見對岸尚有挑擔的匆匆行人,她回過身來問,“是這兒嗎,過去就能見到惠通渠的渡口?”

南錚神情有些迷茫,打量了半晌說是,“順著河道往西南也能到,可以繞遠些,但不要靠岸。”

靠岸遇上的人多,變數也大,何況他們二人如今這種分外狼狽的模樣格外引人注目。她明白他的意思,將他安置在一棵樹下,在附近草叢裏又拽了一大包止血的大薊,順便在兜裏翻出一點蜜蠟捂軟了填平了耳洞裏,又重新貼緊了假喉結,描粗了眉眼。

忙活完了,長孫姒轉過身來對南錚甜甜地笑了笑,這才到岸邊尋找渡船。她溜達了兩圈這才遠遠地看著有船從西南劃過來,又跳又蹦地把船夫給招呼了來。

那船夫是個三十來歲的憨直郎君,一瞧二人簡直嚇的魂不附體,在他調頭要跑之前長孫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把如何遇上流寇,如何搶幹淨財物,阿兄為了她如何傷成這幅模樣哭訴了一遍。

那船夫一邊抹淚,一邊還把南錚給扶到了船上,並且豪爽地道不收他們一分銀子。長孫姒笑眯眯地道了謝,“這位兄台,心腸真善。”

那人立在船頭,費力地調了方向,撥弄兩下穩住了船身才回過頭來,“前些天就聽說這附近有流寇,二位能活得性命真是萬幸,可莫要再來了!”

她訥訥地應了,看看懷裏昏睡的南錚皺緊了眉頭,也沒心思同他絮叨。眼瞧著順了河道轉彎,她將南錚小心翼翼地擱在船板上,起身去拍那船夫的肩頭,“兄台——”

那人手一哆嗦,猛然回頭,眼睛裏哪還有方才的憨直純善,一閃而逝的陰鷙,後被茫然取代,訕訕地道:“……小郎君,您有事兒?”

長孫姒不動聲色道:“我阿兄想喝水,所以才厚著臉麵來打擾兄台。”

船夫指了指船篷下的葫蘆,笑道:“成,想喝自己去取,不必客氣。”

水葫蘆是到了手裏,長孫姒卻沒敢給南錚灌下去,側對著那船夫,見他似乎起了疑心,時不時往她望上幾眼。她抬頭打量了四圍,岸邊的行人都少見,若是有人在這裏動手,再把他們推進河裏,真的可以算作神鬼不覺了。

她摸到袖子裏的鐲子,還有兩根針,先下手為強麼?

為確保不會再失手,她佯裝坐在船邊不穩當,搖搖晃晃就要往河裏栽。那船夫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了她頸,扯到眼前,冷哼了一聲,“大長公主殿下,您果然英明的很。這麼快就發現了?某還以為送你們去見閻王之後才會曉得。”

喉嚨被掐得極緊,肺腑都翻湧起來,心跳得厲害,喘不上氣。她覺得腦子都不大好使了,眼前的景致越來越模糊,手裏的鐲子險些都拿不穩。

扣住了鳳尾,她感覺有銀針竄了出去,在昏迷之前,聽見一聲哀嚎,頸下的手終於不情不願地鬆開,沉重的悶響,那船夫終於倒在了船板上。她回身伏在船沿上,又吐又咳,昏天黑地。

這兒埋伏著一個,那下一個會在哪裏等著?看來,如今唯一可保證的就是誰也不能再信了!長孫姒撐著身子爬起來,望了一眼那個船夫,隻是手腳沒法動彈,餘下的一隻眼裏的怨恨還是顯而易見。

她冷笑一聲,抽了南錚的軟劍出來按住了那船夫的脖子,真是眼不見為淨。她愣愣地坐在船板上,看著劍尖上的血哆哆嗦嗦地掉下來,第一回對一個人動手……怕是得銘記一輩子了。

可沒有那麼多時間感懷,長孫姒扯下那人的外衫,搜刮幹淨他身上的銀兩匕首,費力地把人推進河裏。水花頗大,撞到她身上,腦袋瞬間發懵,心思一散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