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舞蹈(2 / 3)

所以,我少女時代全部的夢想就是離開風暴與閃電的核心,我的家庭。我如願以償了。

2.跳石遊戲

陳靜在讀大學本科時對中國民間文學的一些傳說和儀式非常感興趣,她選擇了 A大的民間文學專業讀研究生。她最感興趣的是一種遊戲,這種遊戲存在於宋代的宮闈之中。她發現它是由於一篇描寫它的1 32行的民間歌謠。具體說來,跳房子遊戲在大殿或大堂中舉行,分別由四個男子和四個女子,在地上畫上方格,方格中放著彩色的石頭,方格的排列既不規則又含有一種神秘的秩序。在四對男女的跳躍中,顯示八個人的方位,其中一對不幸的人,由於跳躍中跳錯了位置,竟跳出了方格,則由皇上命令其進行一次性交,然後淩遲處死。其餘三對被賜婚,許配為夫妻。

這是一種殘酷的遊戲。在很多正史、野史典籍中都沒有記載。但是陳靜從那篇 132行的民間歌謠中認定了它的存在,並且,她經常想著這種充滿了死亡和性的歡愛的古代宮廷遊戲,她以很高的分數成了 A大譚德培教授的研究生。

當她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她在心裏想,我跳進了一個方格,然後我拿起了一塊標誌勝利與幸運的石頭。我是否贏了?

3.老天使

“我招了你,是因為你的答卷很合我意,你在考卷中回答了為什麼要報考民間文學研究生的原因,你有一個研究者應該具備的認真和夢想氣質。”

報到之後,導師譚德培在第一次見麵時對他說。譚德培是一個年過五十、已經謝頂過半的人。他獲得過美國哈佛大學東亞文化係民間文化研究的博士學位。他氣質頗具北美人的風格,聲音洪亮,喜歡露出寬懷俏皮的微笑。

這使得他的研究生們給他起了個外號“老天使”。

他是叫學生愛戴的“老天使”,居然有一位長期臥病在床的全身癱瘓的夫人,大約是數年前她忽然在街上中風跌倒,從此成了癱瘓。幾年來都是 “老天使”給她喂飯、擦身,進行各種護理,他從不雇保姆,總是自己來幹。

陳靜有一次去譚德培先生家中交學期論文時,曾經見到過他的夫人。

她踩著厚厚的地毯,來到了譚先生四壁都被書籍包圍的書屋之中。等到她取回一大摞導師給她推薦的書,向門外走時,路過臥室,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不禁嚇得“啊”了一聲。

譚先生的夫人形容枯槁,兩隻如核桃般大的眼睛閃耀著死亡的光輝。她臉頰下陷,頭發稀少,顯現出了骷髏的形狀。陳靜匆匆地走出了房門,走了許久才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她納悶為什麼風流倜儻的譚先生竟然能夠伺候一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女人幾年如一日?

一年以後,譚先生的妻子林恩美終於死了。她是自殺的,用長筒襪把脖子套住,然後翻滾下床。

在葬禮之後,有一天她看見譚先生焚燒了一批照片,那都是年輕的林恩美。很快,譚德培與他的一個學生,陳靜的師姐—一個頗有西歐做派的豐滿女孩結了婚,頗有些喜氣洋洋地去了美國。

兩個月後,也就是這年的九月,新學期剛剛開學,公告欄中貼出了一張訃告,說是著名的民間文學專家譚德培教授已於 8月17日在美國因車禍喪生,終年 57歲。

譚德培先生到美國後自己買了一輛二手“別克”轎車,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時車輪突然爆炸,車頭一扭撞到了隔離墩上,他當場死亡,所幸的是,車中就他一人。他的夫人不在車內。

“老天使”真的成了天使了,陳靜想,他會繼續在我們夢中出現時仍麵帶微笑嗎?他是如何扇動著翅膀,到達上帝身邊的?後來陳靜回憶起她就跳石遊戲向譚先生請教的情景。她陳述完畢,說自己是根據那132行的一首民間歌謠所推斷的。

“你很聰明,”譚先生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禿頭,“我在一出民間戲劇中發現了一種跳石遊戲。不同的是,它流行於軍營當中:叫戰俘在方格的迷宮中跳躍,去搶方格中的石頭。每跳一格,那個沒有搶到石頭的戰俘就會被處死,處死他的方式是叫他的同伴用石頭砸死他。這是一種殘酷的毫無道德感的戰爭遊戲。任何典籍中都沒有記載。而我們卻分別發現了它們。是證明其存在的時候到了。”譚先生說。

4.一次秘密談話

“給林格掃完墓,離開墓地走下台階的時候,梁洪波有兩次都指給我看,說不遠處有12個身穿黑色禮服的空心人在跳舞。我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可她的表情卻很認真而又恐怖。什麼人是空心人?我們自己是嗎?”給林格掃墓回來的高萍當天晚上對陳靜說。

“你和她和好了,而我卻並不喜歡她,她總和人在談論海德格爾對存在問題的探究。她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況且,她越來越胖,形體也不好看。另外,我從來沒有見過空心人,什麼是空心人?我是一個實心人,連水都擠不出來,全是石頭。”

“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空心人。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有意義。現在,人人都在追逐著轉瞬即逝的一次性的東西,一切都是過程。所以,我們都是空心人。”

“我不是。我在搞學問,我可將注意力集中於一點的,你看李軼群是空心人嗎?”陳靜問她。

“她是的。她和丈夫的關係並不那麼好,隻是為了能留在 A市,才和丈夫結的婚。最近她總和一個穿白色西裝的男孩走在一起。她興許並不看重自己的婚姻。你告訴我,什麼是我們應該看重的東西?”

“遊戲。那種遊戲的精神應該被我們看重。宇宙間的一切法則都是為了遊戲而設立的。”然後雙眼放光的陳靜給高萍講了她和譚先生發現的兩種跳石遊戲。高萍聽完後驚異地張大了嘴巴,“也許林格之死,也是因為某種遊戲的神秘規則所致?”

接著,她們一同回憶起了林格。那個紅色臉、有一雙夢幻色彩很重的眼睛、得肺病的男孩。“他開始追梁洪波的時候,我就從他身上聞到了死亡的氣味。現在,你對他依舊一往情深嗎?”

高萍覺得心情依然低沉煩悶, “隻是我忘不了他那瘦瘦的肋骨。他非常熱愛棉花,他告訴我他父母種了一輩子的棉花。但他也是一個空心人,他既不追求詩王的王冠,也沒有把愛情塗在女人的腿上。他是這個時代跳石遊戲中的一員。是否還有第三種跳石遊戲,是關於我們這個時代的空心人的?”

陳靜為高萍的這個奇特的想法所震動。“我打算試一試。我們這是一次秘密談話,對吧?”

5.鏡中的映像

陳靜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夢:高萍、她、梁洪波和李軼群四個人一同裸體站在一麵大鏡子前,討論肉體與靈魂,存在與精神,以及快樂與遊戲問題。四個女孩像水中的島嶼一樣,浮現在鏡子中。

起初她們為自己的裸呈感到了疑懼,這真實的鏡中映像使得她們有些吃驚。她們呈現出各自不同的形體。沉默良久並彼此觀察之後,開始了討論。鏡中的陳靜如同一棵很瘦的棗樹,她的腰、腿都很長,眼神有些淒迷。梁洪波和高萍的體形很相似,乳房飽滿,曲線生動流暢。而李軼群的身體則顯得豐腴和滋潤,皮膚白嫩,顯然已被男人的手仔細地培養過。她的皮膚下麵隱含著少婦隱秘的欲望,這欲望從她渾圓的臂部得以最佳體現。

“女人的肉體是男人欲望和夢想的集結地。為什麼我們的肉體這麼吸引男人,如同海水無休止的潮汐?”高萍說。

“肉體其實是青春的埋葬地。我覺得,每一次性行為都離死亡更近了一步。女人吸引男人一同走向衰老的沼澤,在這之間是生殖、創造與毀滅。”李軼群說。

“女人的身體是大地,是生命的孕育者。男人是女人身體的遊離物,是從女人身上派生出來的。他們應該為我們而活著,成為我們的附屬物。”高萍說。

“但你得承認,大多數女人意識不到更為深刻的東西。女人不善於進行形而上學般的追索,她們隻沉溺於肉體和感官的感覺。這是男人詆毀女人的論點之一。女人是自戀主義者。”梁洪波說。

“可女人帶給世界、帶給男人的至少是直接的身體表現。對於男人來說,隻有女人才是實在與可見的。”高萍說。

“而我則覺得,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更像是一種遊戲。我們為什麼不加入其中?”陳靜說。

後來,她們四個人玩起了跳石遊戲。她們一共玩了兩種跳石遊戲。就是陳靜和譚先生發現的那兩種。不同的是,這種遊戲已變成了純粹符號性的了,沒有了死亡與恐懼的詩意,成了一次喧嘩的自戀主義者拙劣的模仿。

不久,在這個夢中鏡子消失了。代之出現的是一隊男子,如同木偶的方陣,從她們身邊經過。他們根本看不見她們,隻顧齊刷刷向前走路。在隊列中有胡克、林格、喬可、羅朗等人。他們都是空心人。

然後陳靜捂住了耳朵,高聲尖叫了起來。其餘三個人都驚恐地看著她。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鏡子已回到了牆壁上,而那隊男人已消逝不見了。她突然感到了憤怒,抄起一把椅子,然後用它向鏡子砸去。在一片碎裂聲中她的乳房歡快地跳動著,如同風中顫抖的蘋果樹。

6.情感的花朵

一天,有一個身穿花格子西裝的小夥子來找高萍,這時屋子裏隻有陳靜一個人趴在桌上組合一部西北神秘的民間歌謠《花兒集》,這部集子是寫在發皺的羊皮紙上的。“我叫喬可,我是高萍的大學同學。我現在在本市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喬可坐了下來,他的笑容在陳靜看來很迷人。“她不在,不過她一會兒就回來。”她感到了一絲嫉妒,因為很多人都是來找高萍的。她怎麼就認識那麼多人?

然後,他們聊了起來。後來喬可從懷中掏出了一本非常精美的名槍畫冊,談起了各種型號的槍。陳靜在這次談話中感到了一種死亡的冰涼的詩意。後來,高萍進來了,她加入到了他們的談話之中。

第三天,高萍笑對陳靜說: “喬可喜歡上你了。他打算要追你,並且今晚可能會來送一束花給你。”

陳靜感到了激動,她感到自己幹燥的身體似乎敷上了一層水珠。晚飯後,門被敲響了,忐忑不安的陳靜打開了門,然後喬可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枝紫紅的玫瑰。“晚上有時間嗎?我們去看戲吧。皮蘭德婁的《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 ”

陳靜有一些羞赧,這時她看到喬可嘴邊那枚小巧的黑痣,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風暴與閃電的核心,她有一種惡心和厭倦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克製住了恐懼和厭煩,和他一塊兒出去了。

她和喬可開始了愛的追逐。這更像一種半推半就故弄玄虛的貓與鼠的遊戲,在這期間高萍扮演的是通風報信者和信使,隨著季節的深入他們的關係也逐漸地加深了。

陳靜感到自己在幸福的光圈中,肉體和靈魂都在戰栗著,尤其是當喬可吻她的嘴唇時。後來在看電影《霸王別姬》時,在黑沉沉的電影院裏, 就像許多對男女曾經在電影院裏幹過的那樣,喬可把手伸進了她的裙子,她因為他的突襲感到了酥癢,她的身體變得僵直了。也許愛的確是能夠帶來幸福的,她在顫抖中想。

7.夜晚的秩序

那一段時間高萍正與三個男友進行著換位的遊戲。有一天陳靜和高萍發現了一件叫她們吃驚的事兒。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夜晚,高萍和陳靜走在校園裏,說著她和幾個男孩子周旋的快樂和男人們的愚蠢,“婚姻是一種幻象,什麼是具體實在的?什麼也沒有。”

陳靜點了點頭,她沒有說話,她感覺到喬可的手依舊在撫摸她的全身,她感到自己的乳暈在逐漸地擴大。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印著喬可嘴唇的花朵。

“你看那是誰?那不是李軼群和馬拉嗎?我知道他,他是經濟學院的,據說他在外麵開有一家專門經營婦女用品的商店。我聽說他在追李軼群還不信呢,可現在你瞧,這是真的。”高萍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說。

陳靜望去,看見在她們的前方,身穿白色西裝的馬拉攬著李軼群的腰在走。

“李軼群的丈夫叫羅朗對吧?我前些時候和喬可去看一個畫展的時候,剛好也有羅朗的攝影作品展。其中有一幅叫‘圓形廢墟’的照片,深深打動了我,使人追憶到了少女時代的廢墟。這樣有才氣的男人她幹嗎不好好守著他呢?我感到很奇怪。現在的人怎麼了?女人都在想著如何扔掉自己到手的東西。這是一個可怕的時代。”陳靜說。

“你染上了梁洪波的壞毛病,也喜歡下評語了。我們跟蹤一下他們如何? ”高萍的提議使陳靜感到了冒險的刺激。她們尾隨他們來到了一片回廊和亭子相連的地方。

這個時候青蛙的叫聲在不遠處的湖邊此起彼伏,青蛙似乎在召開會議。她們躲在了一片樹林中,她們看見,馬拉背靠著柱子,把李軼群抱了起來,她的裙子像一朵開放的花朵。

“天哪,他們在……”高萍吃驚地說,然後她拉著陳靜的手離開了那裏。

“人格是一座迷宮。”陳靜在回去的路上自言自語道,她的話並沒有引起仍處在驚愕的顫抖中的高萍的注意。

8.告別前的約會

三個月後,秋天的果實不斷地擊中著大地,這是一個結果的季節。陳靜發現自己懷孕了之後倒是顯得非常的鎮定。她給喬可打了個電話。“我懷孕了,我打掉他(她),還是為你生下他(她)?”

電話的那一頭是沉默的。顯然喬可感到了應對的遲鈍。“真見鬼,我想,你還是打掉它吧。”

“我想,也許生下來更好。”陳靜惡作劇地說,“喬,我是愛你的。”

“你瘋了!你會被開除的,而我,也正在向對外經貿部調動,這會毀了我們的前程。我明天晚上去你那裏,然後我們再想辦法。”

陳靜放下電話,忽然感到一陣恐慌。

第二天夜裏喬可來了。他的表情看上去略顯灰暗。他告訴她去做吸宮術,可是陳靜保持了沉默。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喬可正在黑暗中惡狠狠地盯著她,嘴角的黑痣酷似那個曾強奸了她的哥哥。她驚叫了一聲,然後喬可像豹子一樣撂倒了她,用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他那一刻突然決定要殺死她。他用力很猛,他看見陳靜張開了嘴,類似缺氧的鰱魚,感到了窒息。她翻了白眼,將頭歪在了一邊。

喬可站起來用腳踢了踢陳靜,確信她已經死了,這才拍了拍手,表情蒼白地自言自語:“今天是為了告別的約會。永別了,我固執的愚蠢的新娘。”然後,喬可恐懼地離開了那裏。

9.返鄉

後來,陳靜意外地並沒有死去。她醒來的時候發現星星布滿了天空,她哭了,哭得十分複雜。她回到宿舍時已是深夜兩點。天亮後她草草吃了一些東西,就趕到一家私人婦產診所做了吸宮術,一陣疼痛—大約持續了十分鍾—之後,她感到小腹輕鬆多了。她又哭了起來。一周以後,她以凶殺罪起訴了喬可。

我是想殺死她,我不知為什麼,反正我說不清楚。一種深深的厭倦抓住了我,所以我當時想隻有掐死她我才會感到生活的激情會重新回到我身 上。我心中空空如也,有的隻是厭煩。看見你們一本正經地審判我就感到惡心。成人的遊戲規則,我不想遵守,就應該被判刑嗎?”喬可在法庭上說。他被判了數年有期徒刑,被送往青海某個監獄,不久之後他越獄出逃,消失在了茫茫大戈壁中,再也未曾出現。

陳靜向學校提出了休學一年的申請,校方同意了。陳靜踏上返鄉之途之前,和梁洪波及高萍、李軼群告別時,說:“人格真的是一座迷宮。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多重的人,同時也是空心人。在這個迷宮中我們找不到真實和實在的人格與自身。一切還原為破碎和庸常,生活毫無激情。沒有真正可以為之哭泣的東西,你們告訴我什麼應該被我們恪守?”陳靜說這些話時眼睛裏最終含滿了淚水,因為她又要回到那風暴與閃電的核心,她的記憶之源了。然後,她像一隻鳥一樣跳上了火車。

第三章

1

“真正的生活是逃離與隱遁,是向現實任何一種形態的告別。生活永遠是指向未來的。”李軼群很信奉這句話。在讀 A大本科之前,她曾經和父親一起生活在有著強烈的光照耀的青海。青海女人那黑紅的被風吹打的臉膛和騎馬佩刀的男人從身邊疾馳而過,成了她少女時代永遠的印象。大學畢業後她留在了 A市,先是在一家中學任教,兩個月後她就從課堂上逃走了,原因是一位初中的男生公然用雞蛋打在她的後腦勺上—在她轉身往黑板上寫字的時候。當時的她嘴唇發白,氣得一句話沒說就再也沒有在課堂上出現。她很快又去了一家雜誌社,兩個月後她覺得承包這家雜誌的夫妻就像是開了個黑店。然後,她就什麼也沒幹,直到幾個星期後遇到了羅朗。

那是在一個下午,在這座城市的郊區,她突然為半空中鋪瀉下來的強烈的陽光所感動,她覺得這陽光和她在青海時少女時代的陽光是一致的,她的心中洋溢著清風。這裏是一截古老的城牆,青磚的縫隙裏生長著作為曆史語言遺留物的青草。她沿著城牆信步而走,直到她聽到了一個聲音說:“躲開。不要遮住我的陽光。”

她循聲望去,不禁啞然失笑了。一個長發披肩還長著一臉絡腮胡子的人眯著眼睛,坐在用圓石頭圍起來的“巢”裏像老鷹孵蛋一樣,正愜意地曬著太陽。李軼群不由地想起了古代希臘文化時代的哲學家狄奧根尼—傳說他住在一個木盤裏,有一次亞曆山大大帝來拜訪他,說他想要什麼,他就會給他什麼。可他回答道:“躲開,不要遮住我的陽光。”—和這個人的回答一模一樣。亞曆山大大帝感慨地說:“要是我不是亞曆山大,我就要做狄奧根尼。”

那天李軼群歎了口氣,“我也許久沒有曬到這麼愜意的陽光了。”

然後他們認識了。他叫羅朗,是一個富於激情的攝影家,任職於一家雜誌社。“陽光在細微地變化。”那天他說。隨後的幾次接觸中,李軼群為他身上孩童和夢想家相混合的氣質所打動。四個月後,她就嫁給了他。 “我嫁給了陽光先生。”在教堂裏舉行完婚禮之後,她如此幸福地宣稱。

2

然後,李軼群就看上了 A大中文係古漢語專業的研究生。她這才發現他幾乎全無生活能力,她用一個實用主義女人的觀點愛護著他。她還發現羅朗從來學不會安靜,他除了說話、走動和突然外出數天,就是不停地擦拭他的尼康高級相機,“它如同我的生殖器一樣,是我存在的理由。”羅朗有一天,在和她做愛之後,振振有詞地說。

在和高萍、梁洪波和陳靜同宿舍一個月之後,她發現自己已喪失了作為學生的純淨的快樂了。生活以另外的麵目吞噬了她。而且,作為妻子,她在承擔著日常屑瑣的義務和責任。

“我拒絕我們是空心人這種說法。生活中肯定有些東西,是需要我們認真把握的。”當梁洪波麵帶驚懼地給她講述空心人舞蹈的景象時,她沉吟了片刻,這樣說。

3

結婚以後,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她的身體已經不完全屬於自己了。她的陽光先生和孩童丈夫把她飽滿的身體當作不斷被征服與攀登的山峰、充滿 了神秘感覺的孔穴、不斷被測量的土地及映照他自身的鏡子。即使李軼群像日本女人那樣用嘴愛撫他也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