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知道自己到哪裏去。那他們為什麼還滿麵憂慮?是工資沒要到還是票價又漲
了?他們懷裏揣著想要得到的東西了嗎?是不是他們想到當初和自己一起來的
老鄉、同學或者朋友已經成功了,留下來了,算有本事的人了,不需要待
在這令人發暈的空氣裏來排隊回家了,而自己則一無所有,空手而歸,名字必將被反複提起
?那麼我要去哪裏?我可以回家嗎?可是我不是剛剛回去過嗎?而且鬧了一
場病才回來,現在又回去,怎麼解釋?他們會不會懷疑我混不下去了?這是件
恥辱的事,不能讓他們看出來。
人人都想留在這裏,可是他們要一天到頭流多少汗,蓋起多少房子才
有資格留在這裏?也許等到有一天什麼都機械化了,他們的力氣沒地方使了,或
者他們幹得幹不動了,也仍然像今天這樣隻有回家這一條路可走。
留下來又怎麼樣呢?康誌剛不是早就成為榜樣和嫉妒的對象,但他現
在已經不為此興奮了,他有了更大的目標,不會想著自己故鄉的同學、鄰居
比自己弱,隻會想著自己新的朋友比自己強,他這樣留下來的人就有了新的痛苦。但舊朋友
們想不到這一點,他們會以為他整天笑得合不攏嘴,整天陶醉在幸福的海洋裏!可他卻承
認自己失敗了,沒臉回家了。
好了,終於輪到自己。售票員的手伸出來了,手指敲著玻璃嘴巴在動了,
無非是讓她說出買到哪裏的票。她知道,但她心裏沒數:我不知道,讓我想
一想。後麵的人不耐煩地出聲指責,售票員的臉色也難看極了。真希望出
現一種不可抗拒力,自動報出地名,讓她逃出猶豫不決的境地。她隻好
說:隨便。話一說完,錢就被扔了出來。神經病!後麵一個人馬上嘟囔著從她
身邊擠過去,仿佛要把她沉重的身體拉下深淵。
即使再想幾個小時,她也想不出一個可以去的地方。她也許隻能蹲在這
個角落裏,一直到想破了腦袋死掉為止?她的心怦怦直跳,涼颼颼的風和混
濁不堪的空氣一個勁地往她的腦子裏鑽,她心中升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之
感……沒有去向……周身沒有絲毫力量,腦子脹得厲害,眼前的東西好像
變得銳利起來,要刺她的眼睛似的,她隻好把眼睛閉上,隨即感到自己
的內心過於嘈雜了,嘈雜得就像廢墟一樣,她迫切地想安靜下來,可是四周全
是模糊的人聲。
她覺得虛弱極了,真想有個地方靠一靠。她微微睜開眼睛,頭靠到牆上,聽著
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在周圍轟響,直炸得她頭皮陣陣發麻。模糊看去,到處
是各式各樣的腿、腳、鞋子,皮鞋布鞋高跟鞋運動鞋,黑的紅的白的
,有的幹幹淨淨,有的破爛不堪。她看得
有點頭暈,非常頭暈,真想躺下去。不,那樣可不行,應該爬起
來,可是她沒有力氣。她感到自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多麼想從這裏逃
開,從這無序混亂的地方逃開,可她沒有力氣。
正在這時,她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那個人越走越近,終於
朝她蹲下身子。他的眼睛多麼溫柔啊,還有他伸過來的手多麼溫暖啊,她毫
不猶豫地伸出自己的手,她知道他是可信的,可靠的。她被他扶了起來,他幾乎
是抱著她,慢慢地向前走。她清楚地感到已經從噩夢和漩渦裏出來了,放心
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