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鼻子凍得通紅,大理石的寒氣一定很重。她走過去,想把他從地上拉
起來,但她還沒有來得及蹲下來,孩子的母親就急忙把孩子往旁邊一
拉。你冷嗎?她蹲下身子,想摸孩子的手是否熱乎,孩子的母親立刻伸過
來一隻手,一把把孩子的鼻涕抹到自己手上,用受寵若驚的眼睛看著她:他髒
得很!
顯然她沒看出自己和她一樣也出身農村。她想說點什麼,可是這位母親討好的眼神令
她很不自然。她知道她的舉動隻會讓他們覺得不舒服,不自在。她看上去離
他們太遠了。
走過來一對年輕人,那女的一路捂著鼻子,嘴裏抱怨:地方全被占滿了,真討
厭。她的男朋友立刻附和,是啊,空氣糟透了!他們看這些人的神色裏充滿
著輕慢,一看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否則何以如此輕慢同胞?不對,康誌
剛不也經常如此嗎?
戴袖章的老大爺過來維持秩序,指著一堆堆影響穿行的包裹要求它們的主
人將它們攏到一起,他的口氣強硬,疲倦。路過那個孩子的身邊,他對他的
母親叫道:看好,看好,別讓他亂跑!有種居高臨下的好意。他走到打牌的人
跟前,聲音提得更高:別吵吵,別吵吵。對一個低頭沉思的小夥子他又叫
起來,小心,小夥子,這兒可不能抽煙,抽煙要罰款的!他大聲責備,專橫霸
道,可他究竟有什麼資格這樣說話?誰賦予他這樣說話的權利?他和那一對年輕人到底希
望這群人作出什麼樣子才能看得順眼?他們死死地盯著這幫人,就像盯著入侵者,打量著他
們的一舉一動,忘記了自己當初也是入侵者——他們隻記現在,不記曆
史!他們希望這些人像他們希望的那樣行事,可事情總不是他們期待的那個樣
子,他們因此不滿。但不滿就一定有資格對這些衣著肮髒肩膀上壓過數
以萬計的重量肚子裏裝滿了粗糙糧食的人們指手畫腳?難道他們到這地方來就
得經受被人吆喝,被人鄙視這一關?誰逃脫過這一關?
我知道,我知道,我玩玩空煙盒。蹲在地上的小夥子趕緊解釋。城市到處
是他這樣的人,常常遭到突然的指責,總是害怕,時刻都在算計著。仿
佛生活就是不停地害怕和算計,總也逃不開。有些人為此迷惑、不滿,
有些人已經認命。
左邊一個青年的胳膊上綁著繃帶,肯定在某個工地受了傷。瞧他愁眉苦
臉的模樣,傷不會太輕。這年肯定過得不那麼快樂,而且過完年也不會再來
了:他不再受歡迎,這一點毫無疑問。
旁邊一個老人的行李裏裝著碗、洗臉盆和黑乎乎的被子,他的背駝得太
厲害,看得出,他來年也不會再來了,但是如果他有兒子,有孫
子,他們肯定還會再來的,所以他看上去不那麼傷感,瞧著這擁擠不堪的
人群,還自顧發笑呢!
這熟悉的場景給她帶來莫名其妙的緊張感。這樣的一些人組合起
來,像一支組裝錯誤的隊伍,正從一個錯誤奔向另一個錯誤。有人不小心撞了
她一下,她差點站不穩,為了避免下一次碰撞,她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
到處都是人。她覺得倦怠,無力,煩躁不安,隻知道自己不得不呆在這
種令人窒息的人山人海的不通風的地方排隊向前。
她的位置越來越靠前了,有人在大聲地報站名,好像每一個買票的人都胸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