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示威似的吆喝兩聲:駕!駕!
老板娘的罵聲從廚房裏傳出來,原來是服務員還不把康誌剛點的魚送出
去。
魚剛送到,筷子還沒動,就聽到隔壁桌上坐著的一位中年農民大聲地吸鼻子,
然後隨口吐出一口濃痰。田園立刻一陣惡心,食欲全無。
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吃飯?田園已經放下了筷子。
鎮子離得太遠,來去不方便,隻好將就些。說完康誌剛大口地扒起飯來,看上去
他真餓了。
田園心裏發酸。他變化很大,不是老,盡管他臉部的輪廓沒有變化,
卻有一種不滿、衝動、麵具般的遲鈍。曾經的濕潤,天真,幽默的喜悅以及動物般
的狂熱不見了蹤影。他在受苦。她對自己前段時間對他照顧不周
表示了悔意,我來照顧你吧,幫你做飯洗衣。但是他不領情,冷漠地
反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子是活該?
她覺得這話特別荒謬。這個人變了,親近但是陌生,活躍又特別脆弱。他
不再是那個雄心勃勃的實幹家了,他曾經很不屑於那些喋喋不休光在嘴裏說來
說去的人,現在他像是加入到這個行列裏來了,像一條挨了打的狗,動不動
就舔傷口。
這是暫時的,再說,這是在創業,又不是永久的居留。田園說出這話時明顯
感到自己的口氣裏帶有討好——她發現自己在順著他的心思說話。接下來她
有意把事情看得很平淡,她說,這兒比我們家鄉好多了,至少有自來水、煤氣
灶。但是康誌剛發起火來:不要跟那地方比。
她心裏明白對方這樣惱火是有理由的。她說,韓信還受胯下之辱
呢,你這充其量隻是臥薪嚐膽。她甚至有意提到了他們住過的地下室,提到她
所知道的大企業的創始人,提到大起大落對人的磨練。但是他沒有從她的語言
中得到力量。不錯,我是走了下坡路,如果不是我瞎折騰,你至少還有
兩家連鎖店,品牌也不會被砸掉。嘿嘿,出人頭地現在變成了丟人現眼。康誌剛說完苦笑著
搖晃著腦袋。
田園激動起來,說,但是你賺到了比我賺的多十倍都不止的
錢,你看你這兒規模多大,我都不相信這大片的花木都是你的,我是真心佩服
你。
佩服我辛苦讀了那麼多書又變成了農民?康誌剛還是語帶自嘲。
你不是農民,田園發起火來,你在創
造自己的事業!沒有人否定你的能力,沒有人剝奪你的自由,你的腦子真的出
了問題!你把形式看得太重,真有點不可理喻了。話說回來,就是農民又怎麼
樣,很丟人嗎?那你娶了我是不是也嫌丟人?到我家去是不是嫌那地方丟你的
人?田園越說越來氣。
我知道你在同情我,你以往可沒這麼多好話,我不需要。康誌剛仍是鑽著牛角尖。
她命令自己忍耐。盡管這頓飯吃得不盡人意,米飯夾生,有點難以下
咽,但田園知道康誌剛已經很不容易了,無論如何他現在很脆弱,不能再刺激他。飯後他
說,我應該幫你找一個旅館。為什麼?她有些不解。
你也看見了,我那地方能住人嗎?他攤開雙手。我帶你到鎮上去,那裏有
旅館。
十分鍾後,康誌剛的車子經過一座還沒有正式竣工的四層樓房。這是一個大型
的娛樂城,吃喝洗睡一條龍。康誌剛說。
這不是鄉下嗎?怎麼也會有這種東西?田園皺了皺眉頭。
當然,這就是有先見之明啊,城裏人發鄉下財的日子不遠了。康誌剛說。別看這房子在城裏
司空見慣,沒什麼特殊之處,在這兒可是不一般呢。這邊上原來都是農民的宅基地,但
許多農民都懶得種田了,都想進城,不想在這兒呆了,有人出高價他們當然樂得賣。這
兒是花木生產基地,風景和空氣都比較
好,所以呢,有見識的老板就把這塊地買下來,去年開始造這幢樓,一樓餐飲,二樓桑
拿,三樓卡拉OK、保齡球館、台球室及健身房等設施,四樓就是客房。現在還
沒有正式營業,不過,下次來就能吃到好一點的飯菜了。依我看,不出三年,
這塊地皮就能值上千萬,你瞧瞧人家那眼光,那腦子。
這兒開餐館、桑拿、卡拉OK為農民服務嗎?田園還是不理解。
農民怎麼會需要這個,有錢人才需要。想不通是吧?這個偏僻的地方能有客人
來吃飯洗澡唱歌?前幾天我也這麼問來著,他們就笑我傻,原來現在許多
有錢人不願意在大地方張揚,專門找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來修身養性。
修身養性應該到大自然中去啊,湖光山色那才養性,這兒養什麼性?
別看表麵不起眼,裏麵什麼名堂都有。康誌剛意味深長地說。他們還打
我們的牌呢,說什麼“進入新天地,奇花異草盡收眼底”,廣告上就是這麼寫
的。你瞧,這不是說我的花木嘛!他為自己的詼諧得意起來,心情突然有
了好轉。
不過要是聰明人,做個兩三年就趕緊撤,千萬別搞得太張揚,那樣的話日子反而不好
過。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康誌剛現
在少了些不忿,多了些感慨。
還是住你那兒吧,住旅館我不習慣。田園說。
我不想讓你受委屈,康誌剛說,花點錢不算什麼。他已經從車上下來。
為什麼你能受得了,我卻受不了,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她突
然激動起來,衝著康誌剛叫起來。
她一叫,對方反而平靜下來了,他看看她,無聲地鑽進車裏,把車直
接開回了自己的住地。
田園收拾房間時,康誌剛的臉色很難看,仿佛一地灰塵弄髒的是他的手。瓶瓶罐
罐挪動時發出丁當哐啷的聲響。他說,你瞧,這好像不是我原來的想法,
跑到這鬼地方來受苦,對農民們低三下四,讓那些人看我的笑話。
她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不停地整理收拾,希望屋子幹淨了,他的心情也能好起
來。她先是把垃圾送到屋外的垃圾堆,然後又把被子拆下來洗,蹲在地上把地
擦得鋥亮,可是他根本不看這些,隻顧一個勁地抽煙,一會兒工夫屋裏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