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背叛·第一章
婚禮定在元月二十八日,臨近春節。田甜順理成章地頻繁出入雷向陽家。
雷向陽家離田園家不太遠,房子有年頭了,很多硬件都已落伍,可對於田
甜,她所要的家的意義已經完整了——由於理想,這房子顯得魅力十足。她每天在
雷向陽起床前幫他準備出門穿的衣服,讓他吃她做的早點,清理房子裏的灰
塵,接聽與她無關的電話。漸漸地,田甜逗留在雷向陽家的時間越來越長。她
在即將屬於自己的房子裏信馬由韁地收拾,把一些舊東西
統統扔進垃圾桶,把自己的喜好一一擺放出來,放在顯要位置,用香水將自己
的女人味溶進這個充滿男人氣味的屋子,熨燙需要和不需要穿的衣服。雷向陽
緘口不言,由著田甜把自己的意誌一點一滴地往裏灌。田甜聽從居委會的推
薦,訂了來年的日報和晚報。她時常穿著質地優良的睡衣在樓下散步,聽別人
小聲地猜測她是雷老板的老婆,心裏灌了蜜似的甜。她感興趣的還不
止這些。參加居委會負責人的評選,站在小超市的電腦邊像模像樣地挑選彩票號碼,對外地
民工指指點點,當眾給雷向陽打電話,讓他開車當心點
等等,她都覺得幸福無比。有空時她就招一輛出租車趕到酒吧,這時候她已
經不是那個去學調酒的姑娘了,她在酒吧當自己是半個主人,心裏盤算重新設
計的主意。有了女主人的酒吧一定得讓人感到別開生麵,她興致勃勃地想,自己的魅力一定
可以讓酒吧的經營有重大突破。
婚禮在即,看婚紗,訂旅行機票,找酒店,買結婚用品,幾乎商店裏所有
的東西都能跟結婚掛得上鉤,每次上
街田甜都大包小包,有時照應不過來,就拉姐姐幫忙。
這樣大手大腳花錢是不是太浪費了?田園有點不安。
姐姐,結婚隻有一次。每逢姐姐嘮叨,她就一句話頂回去。
訂哪家酒店好呢?
我的意思是訂“和平假日”,貴是貴點,可檔次高呀。田甜生怕姐
姐又喊貴,搶著又道,姐姐,結婚一生隻有一次嘛!
那麼婚紗照呢?訂好沒有?田園又問。已經跟攝影師預約了拍照的日期,五千一套。田園懷
疑自己聽錯了:拍張照片要五千?
不貴啊,人家是台灣來的大師呢!
作為已婚女子,田園不知道這些名堂,她隻記得鄉下姑娘出嫁時的光景:出門前要梳頭
,要吃肉元大棗,出嫁姑娘出門時腳不能沾地,由家裏的長
輩背出幾丈遠才能放下來,意思是不能把娘家的財氣帶走,背到門口時要拿一
把筷子從頭頂扔出去,後麵有人張著圍裙接住。遇到胖新娘,背的人牙齒咬得
緊緊的,生怕她掉下來,當然也沒見著誰真的掉下來。送親的隊伍跟在新娘子
後麵,通常抬著大紅被子,大紅箱子,貼了紅紙的洗腳盆,富裕的人家還有同樣貼著紅紙的
床頭櫃,五鬥櫥,讓看熱鬧的人羨慕得要命。
其實這些田甜也都記得,她算計好了,結婚那天至少租五輛小轎車在市中心
穿梭而過,一度完蜜月就回別峰山娘家走一趟,她要在別峰山開創新的結婚場麵。
元旦一過,天氣越來越冷,田甜想到姐夫又是二十多天沒有回來了,不
安地提醒姐姐:你可得對姐夫防著點啊!現在的世道很亂。田園衝妹妹
笑笑,心裏不以為然。他不會幹那些事。
為什麼?田甜立即反問,有錢男人經常幹的事兒,你憑什麼就相信他不
會?
憑什麼?田園表達不好,但她內心知道:這個世界其實
是一分為二的,一個是落後的弱者的世界,它是我們的世界;另一個是先進的強者世
界,它充滿誘惑,無所不能,卻不屬於我們。這兩個世界是對立的。我們心裏清楚哪些是
自己人,對強大的那個世界裏的人,我們早早就學會了容忍。我們容忍欺騙,壓迫,
容忍一切不能理解或不願理解的事情,比如容忍雷向陽是一個花花公子。對自己人我們的
要求是必然這樣或那樣。我們的信仰
是一致的:我們在這裏,跟他們不一樣,雖然不知道我們最終會走向哪裏,成
為什麼樣的人,但是我們清楚,有些東西永遠不能變,
也不會變。康誌剛是什麼?僅僅是一個丈夫?不,他是我們
的夥伴,是我們的後盾,總之和我們是一體的。毫無疑
問,田甜還沒有找到這樣的同盟,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相濡以沫,她追求的也不
是那樣的境界,所以她未必明白。
但是丈夫在鄉下過得肯定不順。冬季不是花木生長的季節,收益的時機
也沒有到,他還需要忍耐很長一段時間。田園計劃這部作品一寫完就到鄉下去照
顧他,陪著他把最冷的冬天度過去。他在基地旁邊租住的民宅她去過一次。她
到達時已經中午了,康誌剛對於妻子出其不意的到來很意外,本能地從床上蹦
起來,順手扔掉了手中的香煙,你來做什麼?為什麼不事先打個電話?田園隻
掃了一眼他的房間,就明白了他發作的原因——那地方實在太髒,床上的被子
揉成一團,被單的原色已經看不清了,穿過沒穿過的衣服都堆在惟一的一
張桌子上,煙屁股丟了一地,啤酒瓶子從床角擺到窗底下,廚房裏煤氣灶上落
滿了灰塵。這根本不像是康誌剛住的地方。田園二話不說,挽起衣袖就想打
掃衛生,康誌剛一把拉住她往外走。門口也好不到哪裏去,地上一堆堆雞、豬
的糞便,由於剛下過雨,門前還有爛泥坑,走路時須得繞道而行。
他們進了一家小飯館,所謂的小飯館無非就是公路邊的一所民宅。這
兒的飯館都這樣,沒什麼稀奇。康誌剛看出了什麼似的說。這兒也就這一年多
才有外地人來,因此生活還不方便,隻能跟他們擠在一起湊合了。康誌剛又嘀咕了幾句。
康誌剛夫婦吃飯時,一條狗在桌子底下亂竄,一個拖著鼻涕的男孩子跑來跑去逗那
條狗,狗從他們的腳邊上跑過去,尾巴觸到了田園的腳,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叫
了一聲,小男孩立刻大聲地笑起來,吸了一下快掉進嘴的鼻涕,一下子騎到了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