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老槍叔有十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見麵時我是辦公室的秘書。那年也是春節,南山區政府請我們單位的領導。老槍叔見我一個毛頭小夥子,不把我放在眼裏,見了麵連手都不跟我握。可喝起酒來,才發現我是個知音。大家夥全倒了,就我們一老一少還坐著。老頭兒說:你是個人才呀。我說:人才就不敢當,最多算個酒囊。老槍叔問我有多少年酒齡。我說二十來年吧,我還在吃奶的時候,老爺子就用筷子醮酒讓我舔。老頭兒聽了把眼笑得眯成一條縫。他說:看見我吃菜時醮著什麼嗎?
我往他麵前看了一眼,他麵前有個小花碟子,裏麵裝著大半碟黃中帶黑的液體。所有入口的東西都要在裏麵打兩個跟鬥。開始我還以為是醬油之類的調味料,看來是酒。老槍叔說:算你有眼力,這是一種大補酒,是用烈酒泡製的,要不要嚐嚐。我說:行,倒點給我。老槍叔倒了一小半給我,我夾了塊乳鴿肉在酒裏浸了浸,放進嘴裏慢慢品嚐。味道果然不同一般,我連說:好,好。老槍叔高興了,他說:你這個小兄弟我認了。他告訴我一個手機號碼,叫我記住。他說:知道這個號碼的隻有幾個人,都是他的兄弟。那還是一個模擬手機呢。
後來我才知道老槍叔看中我這個小兄弟,原來不是因為我酒量好,而是敢吃他的口水。他說他那調味料沒人敢吃,大家看了都惡心。經他一說,我也惡心起來。當時就想著嚐嚐烈酒的滋味,把惡心的事給忘了。後來我就怎麼也不吃他的調味料了,他也不讓我吃。那是他的寶貝呀。無論多忙,老槍叔每月都要跟我喝一盅,有時調味料沒帶上,他就拿白酒當豉油。後來退下來了,找他喝酒的人不多,他更是三天兩頭來找我。可我身邊老是跟著女人,或者領導,他覺得很沒意思。
我跟著老槍叔出了大樓,看見小區的車停在門口。小區看見我出來,從車裏下來,笑眯眯地走來跟我握手。這小子接了老槍的班,但沒接過老槍的精神氣兒。為人處世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他在南村碼頭沒少給我添亂。調查局和緝私警察請他手下喝過幾次咖啡了。要不是老槍叔的麵子,我早就把他名下的貿易公司從南村趕走了。
吃飯在南山區政府小餐廳。逢年過節他們就在這裏接待上級領導和權力部門。這是老槍叔創造的光榮傳統,給小區進一步發揚光大了。坐在外麵客廳喝茶,我發現餐廳裏有個人影很像阿容,正在疑惑,阿容走出來了,我心裏想,完了,上了老槍叔的當。阿容先甜甜地叫了一聲立誠哥,然後走到我身邊,挨著我坐下了。我輕聲說:你怎麼在這兒?阿容說:我幹爹請我吃飯。我說:哪一個幹爹?姓錢還是姓曹?阿容就把臉沉下來,然後對老槍叔喊:幹爹,你還不給我作證?立誠哥說我是冒名頂替的。老槍說:如假包換。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個不停。大家都看著我,不知道我笑什麼。原來我想起了老姚,我突然覺得老姚是個人才,是個人精,他喝了酒,人家求什麼他就應承人家什麼,酒一醒他就不認帳。他這是裝糊塗。是大智慧呀。
老槍叔看我笑個不停,就拿起他的老煙槍,在桌上猛力一敲,把我的笑聲給敲沒了。老槍叔說:你笑什麼?我指著阿容說:她一直叫我立誠哥,原來是我的幹侄女。
第30節:那是愛的表示呀
若塵回東北過年,把我扔下不管。她知道這個時候管不了我,就算是她在南村,我也是給人拉著喝到東喝到西。十天半月見不到一個鬼影。偶爾見著了,也是醉得不知死活。眼不見為淨,回家過年算了。再說她還想老娘呢,一年就孝敬老人一次。若塵回到家後,覺得天寒地凍的,輕易出不了門,遠沒有在南村舒服,又想起跟我在一起的諸多好處,就懷念起我來了,天天給我打電話。一聽說我在喝酒,就給我黃牌警告。到她從東北回來,我已經收到二十六張黃牌了。
後來若塵給我電話,說她幾時的飛機。那意思是我得去接她。接她沒所謂,我願意,可是一想到二十六張黃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較真,心裏就沒底。那時就想著要想個什麼辦法討好她。女人不是要哄嗎?哄得她開心了,以後不跟我舊事重提。頭天晚上我就在家裏想主意,給她買東西吧,不知道買什麼。她什麼都不缺,就缺我的愛。那就表達愛意吧,但不能向她求愛,還不到時候呢。送她一束花算了。女人不就喜歡有人送花嗎?若塵有幾次過生日,我一時找不到適合的禮物,就跑到花店給她買花,她收到了花,高興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看她那個樣子,我就有些想不明白,至於嗎?不就一束花嗎?才幾十塊錢。後來終於想明白了,那花是我送的。那是愛的表示呀。
早上九點我就去花店。若塵的飛機十點鍾到。老板娘昨天晚上就把花準備好了。一大早就開門等著我。她平時是九點半才開門的。我把車停好,看到老板娘拿著一束花站在門口。她那是替我著急呢,怕我趕不上接飛機。我接過老板娘手裏的花,覺得份量太輕,不足以打發若塵。我走進店裏,發現那些花藍也不錯。我說:老板娘,照顧你一回生意,把花藍全搬上車。老板娘一聽嚇著了,她說:你要那麼多花幹什麼?她還以為我開玩笑呢,站在那兒不動。我隻好自己搬。搬了一隻,她知道我是認真的。就讓我一邊站著,指揮夥計幫我搬。一邊搬一邊心痛那些花。老板娘是生意人,但也是愛花之人。據說她就是因為愛花才開花店。
後座全塞滿了,我又打開尾箱,也不知裝了多少隻。老板娘也懶得數,就收了我一千五百塊錢。等我發動了車,老板娘突然跑過來,說把店裏剩下的十幾束花送給我,她今天不再做生意了,回家睡覺,夥計放假。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指揮夥計把花搬上前座,把車塞得滿滿的。我說:人坐哪兒?老板娘說:坐你腿上。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我還沒見她這樣笑過。
到了機場,我把車開到出口處,靠著平台停了下來。保安立即過來趕我。我懶得理他,抱了三束花下了車。一個保安說:我叫人來拖你的車。另一個保安追著我屁股走。他一路嘮叨個不停。我不理他,隻管向前。進了大廳,看見有人陸續出來。若塵正在很遠的地方,一手拎著一隻大包,一手拎著一隻小包。有隻包顯然很沉,她走幾步就把包放下來,交換了手再提。我看著她艱難地前行,自己卻隻能看著,突然有一種很無助的感覺。
若塵看見了我,我那時正一臉嚴肅的表情。她就笑了,笑容一圈圈擴大,像盛開的茶花。我等她走近了,才把三束花高高地舉起來。若塵突然把包扔在地上,撲進了我的懷裏。這可是她第一次主動地情不自禁地投懷送抱。倒把我嚇了一跳。我舉著三束鮮花,懷裏偎著一個衣著鮮豔的女人,把出口擋得水泄不通。一時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大家全停下來觀看。還有人舉起了相機,一個人把攝像頭對準了我。我對著若塵耳語:上鏡頭了。若塵把身子搖了搖,嘴裏嗯了幾聲,一點也沒有離開我的意思。我隻好說:出去看看,還有一個驚喜。若塵這才接過鮮花。我拎起包,小的那個果然沉得出奇,也不知裝的什麼。我們一路往外走,抱著攝像機的那人一路跟著。若塵左手抱著三束花,右手攬住我的腰,像是存心做給別人看。
還好,我的車還沒給人拖走。有個保安還守在我的車邊,看我出來了立即怒目而視。我開了車門,若塵看到滿車都是花,大叫了一聲,接著說:你是個神經病。若塵一叫,很多人都跑過來看。大家先看花,接著看若塵。倒是沒人看我。攝影的那家夥還把鏡頭對著若塵和小車掃來掃去。若塵給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說:快開後尾箱,把行李放進去,我們走。後尾箱一打開,若塵倒沒叫,人群裏哇的一聲。我看著滿箱的花,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若塵的臉上染了兩片紅,她把手裏的花放在前座上,走到後尾箱,拎起兩隻花藍,送給兩對年青人,嘴裏還說:祝你們幸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對兒。接著又拎起兩隻,一隻送給一個漂亮的小姐,祝她青春長駐,一隻送給一個正向她拍照的家夥,嘴裏卻祝全人類幸福。接到鮮花的人除了感謝,還讚若塵豔若桃李,美若天仙。搞得她一張臉燒起了火燒雲。若塵搬空了後尾箱,我趕緊把行李放進去。回頭卻見若塵已經坐進車裏,好像埋進了鮮花的海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