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記之二:衙前訪玄廬
2010年11月18日,與其他的日子沒有什麼區別,我隨《杭商》雜誌去采訪蕭山衙前的一家企業叫開氏集團。這一天天氣不錯,早上很冷中午很熱,不過視野裏卻是一貫地灰蒙蒙。車到衙前時,我便想起我原來也好多次路過這裏,因為在沒有高速公路之前,去瓜瀝去紹興走親戚就有一條路是從這裏過的,而在我接觸的衙前人中,口音也是帶紹興腔的---這便符合了我的一個判斷,九十年前在衙前點燃的一場大火,也是曾經燒到過紹興的鄉村的。如果從省城杭州的角度去看,是把那一塊區域叫作蕭紹平原的,這也是古代越文化的發源地之一。
這個點火者就是衙前人沈定一,筆名沈玄廬。我是在寫一本有關浙江一師風潮的書時,慢慢迷上沈玄廬的。沈玄廬不是浙江一師的學生,也非老師,更非讚助商,但我為什麼要寫他呢?因為我發現一師的師生中,不少是是跟他有直接關係的,如劉大白、宣中華、徐白民、俞秀鬆。如果再要扯遠一點,陳望道、邵力子、戴季陶,沈仲九,再加上楊之華和瞿秋白等,和他都有著直接的關係。比如美麗的楊之華曾經是他的粉絲和媳婦,傳聞他們曾經在門前的河裏遊泳,在九十年前,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事情啊!用今天比較流行的一個說法是,沈玄廬有一個網絡交際圈,當我閱讀和審視一個個一師的精英人物之後,我覺得他們跟沈玄廬是有著那種千絲萬縷的關係的。
雖然我在寫一師的書中僅僅選擇宣中華和沈玄廬之間的那一種恩怨關係來寫,但就二十世紀的十年代和二十年代的浙江政壇和社會風潮而言,沈玄廬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如果僅僅因為他後來的政治傾向,而讓我們對他避而遠之或幹脆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這都不是一個寫作者應有的態度。我有時覺得懦弱比無知更為可怕,無知還可以慢慢變成有知,但是你一旦懦弱了噤若寒蟬了,那我們離曆史的真實就越來越遠了。
當然,現在你隻要輸入沈定一、沈玄廬、沈劍侯這些字符,網絡上也會跳出來不少相關的資料,而在“沈學”研究方麵最為權威的,除了蕭山本地的鄉賢之外,把風頭搶走的反倒是美國學者蕭邦奇(中文名),他寫過一部名叫《血路:革命中國中的沈定一(玄廬)傳奇》的書,(江蘇人民出版社),聲名大噪。其實這個美國人還更有耐心地寫過一部關於蕭山湘湖的書,叫《湘湖:九個世紀的中國世事》,我是在特價書店裏看到這書的,一直放著。蕭邦奇在寫《血路》之前也是到過衙前的;最近通過微博,我還聯係到一位當年陪他去衙前的老師,當時因為他英語好,於是就作為蕭邦奇的翻譯而陪去的。由於這樣一個原因,到了衙前我便很想去看一看沈的老家,剛好在參加蕭山文聯辦的跨湖橋筆會時,認識了來自衙前的徐國紅主任,當時我向他詢問起了沈玄廬的不少事情,他說如果我去衙前的話,他願意作地陪。
現在我站在衙前鎮政府門口(暗合了衙前二字的字義),望著遠處的“衙前汽車站”五個大字,我就在想,這莫非就是沈玄廬當時被暗殺的地方嗎?沈曾經官至浙江省議會議長,也曾是國民黨浙江省黨部的最高領導人,可以說曾經是浙江省的黨政一把手。但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是反清義士,後來又反袁世凱稱帝,包括反紹興王金發的治政。這是一個幾乎臉上刻著反骨的人,詩文俱佳,且又善於演講,傳聞中他思想解放,尤其注重要解放農民和婦女;但他的身份卻是個大地主,他發動的農民運動和所創辦的農村小學,在當時的中國都是開天辟地式的,比起廣東海陸豐和湖南農民運動,他在時間上也都早了一步;他自己是地主,卻號召農民起來造自己的反。至於他的解放婦女,後來又是被人詬病最多的,因為他自己有著三妻四妾。他的最後一任妻子王華芬,倒是他的粉絲兼同誌,沈被暗殺後,她堅持辦農村小學,直至1949年,將小學捐給了國家,後來她基本是在獄中度日。
所以說沈玄廬是一個充滿矛盾和爭議的人,包括他後來被認為是靠向了國民黨的西山會議派。但是我最感興趣的卻還是他的青年時代,他父親給他捐了一個官做做,他是跑到雲南邊境去做官了,但卻在那裏參加了反政府的行動。這太不可思議了,而他的父親又曾經在台灣做過官,這中間有太多的曆史謎團等待解開,或許又永遠解不開了。
因為那一記槍響,1928年在衙前汽車站的一聲槍響。
一記槍響,至今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是誰殺了沈玄廬?當然有些事情人們已經很清楚了,在那個轟轟烈烈的年代裏,是誰炸了沈的墳墓,這已經有答案了,不是紅衛兵,卻是農民!
當我站在衙前鎮政府門口,舉目皆是“紅色衙前,工業重鎮、文化名鎮”的招牌廣告,這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這一切跟沈玄廬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先去了鳳凰山,陪同者是徐國紅,他也是個文章好手。
鳳凰山山坡上有三三兩兩的一些穿運動服的中學生。原來山腳下就是一所中學,操場上正在開運動會,廣播裏是那種聽上去很熟悉的聲音。這裏就是頗有名氣的(蕭山)衙前三中,人稱衙前老三中的,現在叫衙前初中,按網絡潮人的說法,這裏便是蕭山最美麗的初中。我在網上搜了一下才知道,這衙前三中也有五十多年曆史了,曾經是省一級重點中學。正當我在山城上看風景時,突然有一輛警車速度很快地開上山坡,旋即倒車,甫停畢,兩個警察押著一個剃了光頭穿著看守服的小夥子下車,他們在很快地擺拍了幾張照片後,警車便又迅速開走了。這好像是一種提醒吧,大約是這個穿看守服的嫌犯在此作過案吧。
警車開走之後,就輪到我擺拍照片了,我站在了“衙前農民運動紀念館”麵前,這幾個字是薄一波先生題的,估計是在薄老在做中顧委副主任時題的吧。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各地對黨史上的不少人物是作過一番沉鉤的,那大約是出於撥亂反正的需要,但那僅僅是跟做地方誌差不多的事情,隻是搜集了一些當事人的生前資料,但對於曆史人物的評價,好像並沒有能夠深入下去。因為地方上的人有一個觀點,評價是上麵作的,他們隻負責搜集資料。而在1989年之後,這樣的工作也告了一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