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給邵力子的信後來刊於“劉大白紀念特輯”,未注明寫作時間,估計就是在大白先生病重期間。詩人貧病交加,似乎這也是一種宿命。
1932年2月13日,在杭州,劉大白永遠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位詩人,這是一位歐化老少年,他有著比雪還潔白的情懷,又懷著血一樣的激情投身革命,當血噴在潔白的雪地上時,他的生命便走到了盡頭。
因為受戰事的影響,劉大白去世的消息僅見於當時的《北平晨報》,所以不少老友要過了好些日子以後才得到消息。
時逢兵荒馬亂,上海淪陷。出於不穩定局勢的考慮,大白先生的墓地選在杭州靈隱的法雲弄,並未根據其詩中的遺囑來執行;詩人是有點屈原式的浪漫主義的,可是他的親屬子女還是現實主義的。當時建造的是一個西式的墓地:挖掘墓坑後首先灌注洋灰(水泥),然後將整個棺木沉坐在未固化的水泥基礎上,再在周邊灌注大量的水泥,並在頂部連底部基礎同時固封成整塊的水泥固化體,這就是將棺木整個地固封在水泥之中。墓頂也沒有任何的拱頂凸起,是西方比較常見的平頂式,墓碑采用的也是西式的尖方碑式樣。原始的墓碑正麵由蔣夢麟先生題簽,背麵則有子女們的署名。
1947年抗戰勝利後,劉大白的四個女兒曾一起前往掃墓,劉端子的女兒也一起去的,這由一張照片為證。正是這張照片,為幾十年之後此墓的修葺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插圖)
詩人之逝,逝後仍有小小的八卦而來,這不奇怪,而且詩人也不可能再出來辯白什麼了。其中最大的一出八卦是關於一個紅衣女郎的,這最早見於解思忠的《亡靈憶舊錄---劉大白傳》,解是個學者型的作家,但這部書卻是一部以劉大白為第一人稱的虛構作品。書中有這麼一段---劉大白死後的第三天,在一片雪白的靈堂裏,突然闖進了一位紅衣女郎,撫棺痛哭不已!當時,誰也不知道她是誰,詢問之後,她才回答說,她叫田欣:別的話她再也不說了,隻拿出一個錦囊,出示了其中的紅豆,大家也就明白她的身份了……。
這個“紅衣女郎”跟劉大白早年出家做和尚,都屬於查無實據的談資,可能人們這麼在想的,一個中年詩人情詩寫得這麼好,而又離婚單身多年,怎麼可能沒有一個紅顏知音呢,所以這個有名有姓的田欣就出現了。
關於這個,劉緣子曾寫信質問過作者解思忠,她說---關於田欣這個人物,我想您僅僅是根據有人寫的一篇有關一個“紅衣女郎”在父親死後前往吊孝而臆造的吧?
過了一些年之後,劉緣子在回答紹興文理學院教授劉家思時說了另一段話——
其實,早在幾年前父親在杭州葛嶺療養院養病,我去探望他時,就遇到過這位劉女士。她根本不是什麼妙齡女郎,而是一位身體微胖的中年婦女。據說她是父親在複旦任教時的學生,常熟人。至於她與父親的關係究竟到了什麼程度,為何不結合,均不得而知。我的一個推測是父親自知肺病已至晚期,不願誤人……。
照劉緣子的說法,紅衣女郎田欣不存在,但一個叫劉思玄的女學生是存在的,這在劉家思的《劉大白評傳》中也提及了。
但按照劉大白外孫張先生的說法,他也曾經就此事問過母親,即劉緣子的姐姐劉星子,劉星子的說法是“應對無對”(方言,意即“完全沒有”)。張先生說,傳說中的紅豆戒指其實一直在母親(劉星子)的針線盒裏扔著,後來時間久了紅豆發幹縮小還掉了下來,是我設法鑲回去的……。
兩姐妹對於父親有沒有一個紅顏知己看法也不一致,這是時間這把刻刀太厲害,把人的記憶都變得不真實了?還是另有原因,這便也成了“應對無對”的事情了,好在這不重要。從詩人的角度說,一首好詩勝過十個紅衣女郎;而從傳播學的角度看,一個紅衣女郎又勝過十首好詩。而如果詩人既有好詩又有紅衣女郎一類的,那至少能傳一百年了,如徐誌摩這一類的詩人。
對了,作者解思忠後來是有一個解釋的,他說寫劉大白是當小說寫的,但在出版時編輯加上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副標題《劉大白傳》,這就完全是兩碼事了。
而照我的觀點看,當時信息不甚發達,再加上滬上戰事等,大白先生病逝的消息並未第一時間發布,隻有這個叫劉思玄的女子生活在杭州,或者剛好有臥底在大白的家人周圍,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情況,否則杜撰的可能性就要大一些了。但作為一個八卦愛好者,我倒也寧願大白先生有這麼一個知音的,否則像大白這樣的詩人做得實在是太苦了一點。
這裏要補充一個閑筆的是,筆者曾在史量才的有關軼事中,看到說史在沈秋水之外,曾有一個女學生相好叫李思玄的,這跟劉大白本來是八杆子也打不到的事情,但巧的是兩位女性都叫思玄,這是不是也蠻玄的呢?
劉大白的半生時間都生活在杭州,從皮市巷到平海路,到南司弄,再到錢塘路;供職之處從省議會到浙江一師,從省教育廳到浙江大學,還有報刊的編輯生涯,最後又病逝於杭州,葬於靈隱。劉大白墓地位於靈隱法雲弄原杭州雕塑院內,後雕塑院搬遷了,好在他的墓還是保存了下來。雖經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但終留下了一塊念想之地,不像他的老友沈玄廬的墓,文革中反被農民用炸藥所炸開,一個農民運動的領導人,最後又被遠超出農民的運動搞得死無葬身之地,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相比之下,劉大白還是幸運的。
大白先生住過的白屋,就在杭州解放路皮市巷口的香溢大酒店的位置上,而他女兒說的南司弄及錢塘路九號,現在也都舊貌換新顏了,因為不換是不可能的。
關於錢塘路九號,劉緣子曾經有一處說明的,她說---此處父親去南京任教育部次長前即已居住,是前清某王爺的住宅。進大門即有三間裝有彩色玻璃的“花廳”,再進入大院內,有一座五開間的二層樓房,通向西湖白堤的後門旁有一排供傭人居住及廚房用的五間平房,樓後有一個大花園,園內還有三間花廳。樓上的回廊上因正麵對湖濱第六公園,可瞭望西湖全景。可惜待我們抗戰勝利回杭時,想重訪故居,聽說已被日本飛機夷為平地。
現在的杭州高級中學和杭州師範大學的陳列室裏,都掛著劉大白的畫像,因為現在又是需要這些名人到處站崗的年代了。但除此之外,又有什麼呢?比如皮市巷三號,曾經是浙江共產黨和共青團的誕生之地,但竟然無片瓦半磚之紀念物,莫非執政黨真的也要“英雄莫問出處”了?
但作為對一個詩人的紀念,那可是既要問出處也要問歸處的。20世紀30年代去世的詩人和文化大家中,計有---
1931年11月19日因飛機失事的徐誌摩,時年35歲;
1933年12月5日投江自盡的朱湘,時年30歲;
1934年7月14日因病去世的劉半農(考察途中被毒蟲叮咬而不治),時年43歲;
1936年10月19日因病去世的魯迅,時年56歲;
1938年9月15日因病去世的經亨頤,時年62歲。
詩人之死,總會留下頗多的身後事和是是非非,但是比起詩歌和學術著作來說,他們是永遠存於世間的,他們用精神代表了肉體,一直被我們誦讀和念想,且也在時時地影響著我們,這就夠了,這就是價值。
大地一片潔白,打一個詩人名,劉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