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讀白之十一：大白的家族和後代
大白先生因病去世之後，其後事基本是由大白先生的九妹詒君協助安排。當時家徒四壁，唯一的財產就是還有一萬多冊藏書，後來經鍾敬文先生等的努力，是將藏書3953部計16630冊，曾裝箱保藏一年多，後轉讓給浙江大學；作價3000元，平均兩毛錢一冊也不到，分12期付款，每年兩期，每期250元，為其子女生活以及學習的費用作保障。當時這樣的一種境況，除了大白先生的長子炳震外，四個女兒一時都沒法繼續念書了。
據大白先生的後人介紹，九妹即劉詒君，被大白的子女稱作九娘。是唯一一個一直跟在劉大白身邊，並且和他一起複改姓劉的。大白病重之時，就是一直由詒君照顧，也是劉家實際的當家人。大白去世後之後，1932年劉詒君嫁給了當時在浙江大學做財務工作的湯子枚先生，並在兵荒馬亂之際隨夫一起避居至湯的老家諸暨山灣，緣子和滿子亦被她一同帶到了鄉下。之後不久緣子轉至上虞的春暉中學念書，後在炳震去世後又到昆明的西南聯大念書，湯子枚與前妻所生的大女兒湯玉珍亦一同前往。劉滿子在諸暨湯家一直生活到1948年左右，九娘唯一的親生兒子湯永平也一同在那裏生活。1947年底或1948年初，端子的丈夫鄭丕留從美國留學回來到南京，曾聯絡到了劉家的四姐妹一起在湯子枚大兒子湯永浩（由湯的前妻所生）在南京的家中彙聚。之後湯永平由湯永浩從諸暨帶往南京求學，滿子也離開了諸暨到上海去與母親一起生活。抗戰期間浙大西遷，湯子枚也曾去過仙居中學教書。1940年在日本人暴打下突發腦溢血去世。九娘在湯去世後逃難到福建時聞知鼠疫爆發，輾轉回到紹興平水老家。1937年病逝於平水，無人料理，停棺在金家祠堂，直到1947年由兒子湯永平去平水將棺木運至諸暨與先父合葬。
而據汪誌青先生（杭州明遠中學首任校長，也曾擔任過湘湖師範的校長）刊於1934年4月《文藝茶話》第2卷第9期的“紀念大白先生特刊”所載的《劉大白先生遺族近況》一文所記，劉大白先生的大女兒劉端子畢業於南京女中，後在中央大學擔任職員；二女劉星子，在杭州濟生助產學校讀書，後跟廣東中山大學讀書的張煡訂婚；三女劉緣子，在杭州女中初中部畢業後又轉去春暉中學就讀。四女劉滿子，後在沈玄廬家裏生活，由沈的夫人王華芬照顧。
這裏要注意，汪先生的文字寫於1934，即在大白先生去世兩年後寫的，幾十年過去，所謂時光荏苒，歲月滄桑，而人生又常常呈現無常和詭異的一麵，大白先生的家庭和後人中，無詩二代也無學二代，有的隻是無限的平淡和感慨。
劉大白先生一生育有四女一子。除長女外，均出自最後一任妻子何美齡（何芙霞離婚後所改的名字）。
長女端子1912年出生於浙江紹興，父親去世後與江蘇太倉鄭丕留先生成婚，育有一子一女。鄭丕留先生學成於美國康奈爾大學和威斯康星大學，歸國後長期在中國農業科學院工作，是國際知名的畜牧學專家；端子解放後一直在北京生活，長期從事社區街道專職工作，二人已先後離世。
二女星子1914年出生於日本東京，三十年代在廣州讀書期間與浙江紹興的張煡先生成婚，育有三子一女。 張煡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流行病學、血吸蟲病學專家，解放後長期在浙江醫學科學院工作；劉星子解放後定居杭州，一直在市屬醫院的婦產科室工作，二人亦已先後離世。
劉星子和張煡是怎麼認識的，隻有一種解釋，即張煡曾是劉端子在紹興讀書時的同學，男生認識女生的妹妹且成為戀人的，這一是常見的套路。1932年大白去世後，星子就隨張煡去了廣州。張煡的父親是中國第一批科班出身的西式外科大夫，抗戰時期在國軍裏做戰地救護，曾任第五飛行手術大隊的少將大隊長，帶隊輾轉各大戰區從事一線搶救工作。張本人則在西康的緬寧公路中國段一帶做醫療救護站的負責，負責維護這陸地上唯一的生命大動脈的人員生命安全，空中的大動脈則是美國陳納德將軍的飛虎隊。
大白先生唯一的兒子炳震生於劉大白回國之年的1916年。這一年剛好是丙辰年間，所以炳震的小名又叫丙辰，小學和中學都在杭州就讀，中學是著名的宗文中學。
汪誌青先生的《劉大白先先生生遺族近況》中是這樣寫炳震的：“原來在杭州高中讀書的，可是他底個性實在不合於學校教育，他把不情願去學的功課都不去上，而且最反對軍訓和生物功課，因此第一個學期是留級了，他就要求不再到高中去。可是我們覺得離了學校便無辦法，因此再勉強了他半年，到寒假為止，他的態度依然如故，整天地研究英文國學和算學，而把旁的功課多丟了，所以我們沒有辦子，隻能答應他不受整個的學校教育。現在是在浙江大學代辦浙江省立工科高級中學選讀英文算學及物理化學三科。他算學的程度尤高，差不多已經不該在高中了，不過他身體並不健康，而每天每晚多在圖書館裏，大有大白先生的遺風。”
這大白遺風，表現之一就是特別擅長數學，劉炳震曾就讀於清華大學數學係，大學一年級時就發表論文了。這有他的大學同學，著名數學家、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終身教授鍾開萊在某數學著作中的序言為證。鍾教授的地位跟著名數學家陳省身相當，但國內很少人知道他，他是1945年出國留學的。在關於鍾開萊的官方網頁上有他著述的列表，其中的第一本就是發表在《數學研究》1936年第1卷第4冊上的《一或然率定理之初等證明》。在此書的封麵上作者排序是劉炳震、鍾開萊。這也與鍾先生的憶述吻合，鍾開萊與劉炳震從杭州讀中學時就是好朋友，一起考入清華後，鍾讀的是物理係，劉讀的是數學係；受劉的影響鍾逐步轉向了數學領域，這本論著就是他們合作的起步之作。
據說鍾和劉是屬於惺惺相惜一類的。也有一說法是，鍾一開始因為逃課得罪了吳有訓教授，隻能轉到數學係。到數學係又覺得華羅庚太羅嗦，到普林斯頓之後專攻數學中研究最少的概率論。概率和統計不分家，要做概率上的學問一定要有紮實的統計功底，而鍾開萊偏偏又公然宣布自己“最討厭統計學家。”他把自己能伸展拳腳的範圍縮得很小，就是在這樣一個鮮有人探索的領域，他打出了一片天地，成了美國概率論界第一人。
還有報道稱，鍾開萊敢於頂撞華羅庚，且還當麵教訓過沈從文，指出他小說中的錯誤，是個才華橫溢又桀驁不馴的人，這也是那個時代的特色吧。他和劉炳震在大一期間就發表數學論文，可見非常之了得的。
現在從網上還可以查到這樣的文字---直到20世紀30年代,我國數學家褚一飛、劉炳震、許寶騄、鍾開萊等才陸續發表概率論與數理統計的研究論文,拉開了中國對概率論與數理統計研究的序幕。
2001年2月號的《萬象》雜誌，曾發表鯤西先生的文章《鍾開萊：清華園的數學天才》，所述甚詳。有一文介紹鍾開萊的事跡。說他早年在杭州讀中學時，就極喜歡沈從文的書，後來又喜歡林語堂的文筆，多年之後，鍾已是斯坦福大學的數學係主任，還專程去香港看望過林語堂，看後說是頗為失望，因為“精華全失”。
說劉炳震卻要說鍾開萊，還是屬於扯來扯去吧。從今天的眼光看，劉炳震無疑是屬於天才一類的，而天才早夭跟紅顏薄命大概是一回事情，劉是在21歲時就棄世而去。當年的《大公報》對劉炳震之死也是有過報道的，這個中間可能會有一點訛傳的成分，但估計基本情況也是真實的---
清華大學學生劉炳震，是文學家劉大白之子。1937年1月14日晚，在清華園車站臥軌自殺。第二天下午由法院勘檢，由校方負責購買棺木。姐夫照料收斂。抬到清華園附近的廣惠宮，清洗屍體。將兩段縫為整體，裹上絲綿。然後借厝在該寺內。
劉炳震是清華物理係一年級學生，天資很高，平時不太用功，但功課很好。天性固執，沉默寡言，十分關心國事，綏遠抗戰激烈的時候，劉炳震曾參加該校學生所組織的戰區服務團。到前線工作，返校後，同學都忙於期末考試，他仍然不忙於複習應考。據其同學好友說，剛入校時，劉炳震穿著非常簡樸，自本學期開始，他便西裝革履，注意修飾，每逢星期天，就騎自行車入城，且曾帶女友來校遊玩。自殺的那天晚上，在姐姐家吃晚飯，言笑如常，隻是在臨時出門時，稍稍遲疑了一下，仿佛有甚麼心事。他姐夫目送他返校去了。才安心回屋。
那天晚上8點，劉炳震在好友處談天，沒有異常神色。不料第二天，盡然聽說他臥軌自殺了。
15日下午，劉炳震的朋友斯允一在整理書籍物品時發現劉炳震的一封遺書，遺書的大意是：‘我決定自殺了，我借你的幾本書，已經還你，還有幾本書送給你……’在桌上果然發現劉炳震留下的書籍。其他友人，也同樣得到贈書。且都是14日晚送去的。因為忙於複習應考，沒有翻閱。
劉炳震父母俱亡。有一姐姐住清華園，但臥病在床。兩個妹妹寓居在杭州姑母家中。蕭條身世，極為可憐。其自殺原因，可以從他隨身衣物中發現的兩封信中推斷一二。一封是杭州的姑母寫來的。另一封是女朋友王均華從北平工學院寄來的，前者責備他用錢浪費，要他刻苦讀書。語多斥責。後者是對劉炳震8日去信的回複。信中說：“讓我們忘了那晚的事，……希望我們還像初認識一樣那麼天真明白，讓我們的友誼上不要刻下些微的汙跡吧，……那晚上確使我極不高興的。我現在不想說什麼。這星期請你不要來工院看我，因為我忙，沒有空時間。”最後署的是：“均華，12日。”
此則報道中所提的“父母雙亡”就是個明顯的錯誤。 據說後來紹興的劉大白親屬想盡辦法把炳震的遺體運回紹興安葬，但現在墳塚已無處可覓，可能知道這個事情的人也已經沒有了。都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炳震之才華從他給父親手撰記錄陳望道的《修辭學發凡》序言即可看出，可惜他短暫的一生還是沒有能打破天才短命的宿命論。
現居美國的劉緣子也是生在杭州皮市巷三號，父親故世之後，如前所述，她曾和小妹劉滿子跟著九娘生活，在春暉中學上過學，後就讀於西南聯大，在那裏認識了盧開灤。盧家屬於天津望族，盧開灤的父親盧本齋曾資助過張伯苓的南開大學，其中圖書館就是盧本齋出資建的，盧本齋跟嚴修又是兒女親家，而且他的名字還載入了中國航空史，說是1887年8月上旬，時任天津縣知縣的盧本齋和天津武備堂教員孫筱槎、參軍姚某等三人，在共同參考外國氣球後,改良製造出小型氫氣球,試飛達30多米高,後因繩斷而飛走。劉緣子嫁入名門望族，其物質生活是不錯的。據說上世紀五十年代劉緣子到杭州來，就是事先包好小轎車在城車火車站等候著的。隻不過後來中國的政治運動多多。“文革”初期，劉緣子的女兒就是和王光美的兩個小女兒一起偷偷賣點抄家剩下的舊報紙度日。劉緣子專長於英美語言文學領域，“文革”後在天津外國語學院工作至退休。改革開放後，劉緣子隨女兒赴美定居，晚年也寫一些回憶文字，是難得的第一手資料。
劉大白的小女兒叫滿子，生於1923年。對了，夏丏尊有個女兒也叫滿子，即後來嫁給葉聖陶的兒子葉至善的那一個。傳聞滿子從小由沈定一的夫人王華芬扶養的，曾在衙前的定一小學就讀。如前所述，劉大白去複旦任教後就退掉了皮市巷的房子，何芙霞遂帶著孩子去了衙前生活，這可能是一種過渡，也是大白向沈定一和王華芬的一種托付吧。還有一種說法是，何芙霞對這個小女兒還是比較疼愛的，她和劉大白離婚時滿子也才兩歲。後來劉滿子結婚成家後，是跟母親何芙霞生活在一起的。一般來說家裏的老小都是比較聰明的，且受父母特別寵愛的。劉滿子也從小聰明過人，念書時據說也很熱衷於學生運動的，後來在上海跟甲骨文專家、著名的回族學者金祖同結婚。金祖同是浙江嘉興人，父親是中國書店的老店金頌清，中國書店是以買賣舊書籍而聞名於上海的，不少文化名人都是那裏的常客。對了，夫婦兩個當時都是“中國民主大同盟”的成員，即今天的民盟，有的回憶者說宋慶齡和何香凝都參加了劉滿子跟金祖同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