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小可愛”的人生不能隻有童年!(1 / 3)

七 “小可愛”的人生不能隻有童年!

一場遲到十年的大雪從天而降,小可踏著雪跡重新回到懷人居。

那天上午,被大雪洗禮過的世界一片潔白,幹淨的太陽照在大地上,反射回的光線十分刺眼。我有一股莫名的興奮,嚷嚷著要到外麵溜一圈,但程文玲不答應。她說下這麼大的雪,氣溫太低怕我著涼。我笑她不懂常識,隻有大雪飄飛時才冷,一旦雪停出太陽,氣溫立即回暖。程文玲還是不答應,她說看見對麵山上覆蓋的皚皚白雪就全身直哆嗦。不過,我也不放棄,像個小孩子那樣耍賴。最後,我說:“我把所有衣服都穿上,把自己裹成一頭熊出門總可以了吧?無論天氣多冷,熊都不害怕。”

“那我就看你變成熊是什麼樣子吧。”程文玲哈哈大笑,“如果我小姨知道你擅自出門,我就說這頭熊太倔強了,誰也攔不住。”

我歡快地點頭,手舞足蹈地在箱子裏翻衣服。我把最厚的衣服全部拿出來,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最外麵裹上智美剛剛送來的大衣。整個過程動作遲緩,十分吃力。程文玲表情誇張地說:“你真要全部穿上?”

“熊都是肥滾滾的,但是我太瘦,所以隻好多穿一些衣服。”我盯著她,看她到底有什麼反應,“這叫多穿衣服充胖熊。”

程文玲忍了半天,還是破口大笑起來。她捂住肚皮,在逼仄的屋子裏東倒西歪。幾分鍾後,她收起笑容,扶著床頭櫃站好,默默地看著我。我感覺她的表情好怪異,便問她在想什麼。她搖著頭,抿嘴笑著。我又問:“我穿這身衣服不好看嗎?”

“不,是非常好看。”她臉上一半嚴肅一半詼諧,“年輕的時候,你一定是個超級帥哥。”

“我現在也是個超級帥哥啊,隻不過是超級老帥哥。”說完,我們都笑了。

到懷人居這麼久,記憶中這是我最開懷的大笑。當推開房門看著漫天積雪時,心想真要感謝這場天賜大雪,才換來如此快樂。但是,快樂的源泉不僅僅是等到一場十年不遇的大雪,而是小可在風雪之中重新出現在我麵前。當我在院子門口看見他牽著媽媽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來時,澎湃的熱情足以融化封山的冰雪。

我想跑過去一把將小可摟在懷裏,但卻被程文玲拽住胳膊。我佇立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這個忘年之交。當小可撒著腿跑過來時,我們熱情地、長時間地擁抱。我們擁抱了很久很久,當我要鬆開他時,這個十歲的孩子還緊緊地箍著我。我對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我們的程文玲說:“小可才像一頭熊呢。”

“老熊和小熊。”程文玲和小可媽媽異口同聲地說。

小可回來的前一天,我隔壁房間裏那位在生命邊緣徘徊已久的人踏上了新的旅途,去了新的世界。於是,小可順理成章地成為我的鄰居。這似乎是天意,一點一點地拉近我和小可的距離。

雖然小可的身體日漸消瘦,但他依然表現出了驚人的毅力。這種毅力來自於與我的重逢,更來自於對生命的渴望。小可媽媽輕聲地告訴我:“這段時間在醫院裏做了幾次手術,他眼睛都沒眨一下。每次看著他躺在手術室,我的心都碎了。可是,他卻那麼堅強。”

“我很佩服他。”我說,“不過,我為他承受這麼多痛苦感到難過。”

小可媽媽看著我,嘴角輕微蠕動,但卻沒說一句話。

安頓好吃過午飯後,我與小可坐在陽台上看著遠山晶瑩的白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我們的話題很少,局限得沒什麼可以聊。他離開懷人居後,在家和醫院之間來回奔波,在生和死之間艱難掙紮。我一直住在懷人居,活動半徑非常有限,除了這間溫暖但卻狹窄的房間外,就是周圍幾條幽靜的小路。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與人生言和》的創作,以及體味秋風落葉的悲涼。但是,我不想說這些生澀而無趣的事情,隻想安靜地聽小可輕聲細語的講述。

離開懷人居後,小可在醫院的及時搶救之下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不過,他的心力一日不如一日。他告訴我,常常感到有一種即將斷氣的感覺。他調皮地用食指在胸腔與喉嚨之間比劃,演示身體裏的氣怎樣爬到一半時又退回去。我驚訝的是,飽受病痛折磨的小可此刻居然還能有說有笑地再現那種痛苦的情景。我用顫抖的手把他摟在懷裏,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透過厚厚的羽絨服,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瘦骨嶙峋的身體。

中午一點時分,小可午休去了。吃藥之後,每天都要睡午覺的我卻突然沒了睡意。其實也並非全無睡意,大腦昏沉眼皮酸痛,但卻不想躺在床上。我踱著步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小可媽媽聊聊天。

敲門後,小可媽媽把粗糙的食指放在嘴邊,示意我小聲點。我手扶木門,不敢輕易移動腳步。小可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閉著,已經進入夢鄉,身上的被蓋若有節奏地起伏。拖著柔弱的身體,在冰天雪地裏奔波,他一定是累壞了。我用眼神示意小可媽媽出來,她盯著我半天沒反應。我又向她招手,她才明白,起身隨我走了出來。出門之前,她回頭深沉地看著熟睡的兒子。映入我眼簾的是她憔悴的背影,以及一顆破碎的心。這個淒涼的場景在我心底裏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印象。

我們沒有進屋,而是搬了兩把椅子並排坐在陽台上。這裏靠近小可屋子的窗戶,如果他醒來,能夠及時找到媽媽。這個被憂傷和焦慮纏繞的媽媽告訴我,這次回去後小可的病情明顯加重,每次從昏睡中醒來第一時間都是找媽媽。看到媽媽後,他總是伏在她的肩膀上,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不放。

雪後的太陽格外耀眼,打在地上金光燦燦,灰色的水泥板都塗上了一層薄薄的黃色。小可媽媽頭上戴著一頂乳白色帽子。她平靜地告訴我,為了給小可勇氣和力量,她剪掉頭發,與兒子一樣成為光頭。小可問媽媽為什麼也剃光頭,她說光頭是世界上最酷的發型。說完,陷入巨大悲哀之中的母子倆樂成一團。聽到小可媽媽這麼說,我樂不起來,但為她的行為感到由衷地敬佩,真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這個冰雪融化的午後,我在幾度欲言又止後,主動把內心的困惑說給小可媽媽聽。

小可媽媽對我沒有半點抵觸情緒,無論我問什麼她都毫無保留地回答。她望著遠山幽幽地說:“當醫生告訴我小可的生命隻有一年時間時,我的心立即跌入了冰窖。我無法麵對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年之後就要離開,那天晚上在醫院昏暗的走廊裏哭了好幾個小時。醫院裏人來人往,行色匆匆,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問我到底在哭什麼。哭到最後,眼睛好像成為幹涸的沙漠,一滴淚水都流不出來。我就那麼無力地坐著,心如死海,孤獨無助。”

在哭泣與枯坐中,小可媽媽做了讓兒子積極接受治療的決定,即便她心裏非常清楚小可接下來將要麵對的困難和承受的痛苦。但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小可承受的痛苦比她想象的多得多。從小可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那一刻起,各種管子就插滿全身。滲透、化療、放療,很多治療手段小可媽媽以前從未聽說過。當她看著兒子身體裏的血液從透明的管子流出來,在那個巨大的機器裏循環流淌時,她幾度昏厥。小可媽媽難以想象,這個曾經被蟲子叮一下就嚷嚷著疼的小家夥,怎麼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折騰。

為了減輕治療帶來的折磨,小可媽媽在兒子身體情況稍微穩定時,嚐試著教他一個成年人應該掌握的知識和技能,盡可能地帶他參與一些社會活動。她心裏很清楚,小可的世界隻有童年,成年生活永遠隻是一種幻想。現在,她要兒子提前感知成年世界,即便這隻是淺嚐輒止。

九月中旬,體育中心有一場盛大的足球比賽。小可喜歡足球,生病之前是學校足球隊的主力前衛,被稱為本班的貝克漢姆。在教練眼中,這個身體並不強壯的男孩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在球場上進可攻退可守,滿場都能看到他奔跑的身影。小可媽媽在票販子手中以高於市價三倍的價格買了最好的球票,當她把票遞到兒子眼前時,他揮舞著如柴的胳膊歡呼著:“穆裏尼奧的球隊,太棒了。”

穆裏尼奧是小可最崇拜的教練。在小可眼中,從來不向命運低頭的葡萄牙人帥呆了、酷斃了。

等待是漫長而煎熬的,小可每天都會從口袋裏摸出球票,展望著現場看球的澎湃和快樂。離比賽還有一個星期時,他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借用媽媽的手機發了一條微博。他在微博中表示,雖然身患重病,但依然對生活充滿向往。小可說除了看球賽,還想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這條微博深深地感染了很多人,轉發和評論不計其數,人們對茫茫人海中的這位小朋友的樂觀給予了極大的讚賞。一位報社的記者看到這條微博後,立即與小可媽媽取得聯係,對身陷悲傷的母子倆進行了采訪。

在采訪中,小可說他不僅希望看到一場精彩的比賽,更希望與穆裏尼奧見麵與合影。記者是位機靈的小姑娘,意識到一個癌症男孩希望見到心中的偶像能夠激發讀者內心的悲憫之情,便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重點報道。報紙上市後引起強烈反響,仿佛一夜之間都在討論這顆重磅催淚彈。這僅僅是一場商業比賽,球隊雙方都不會真刀真槍地幹。小可的新聞廣泛傳播後,人們的焦點幾乎不在球賽本身,而是關心這個癌症男孩能否見到穆裏尼奧。

第二天,報紙又對這件事情發起了新的話題,邀請廣大讀者參與討論穆裏尼奧到底會不會與小可見麵,以及是否支持小可提出見麵的要求。熱心讀者打爆了報社的熱線電話,紛紛對小可給予了極大的支持。整個城市的上空,飄揚著溫暖的愛心。

第三天,這張報紙把煽情發揮到極致。報社用一個整版刊登了球迷的來信,他們沒有對比賽發表任何看法,所有文字都在向穆裏尼奧傳遞一個信號,希望在比賽前後與癌症男孩小可見一麵。這些文字樸素而溫暖,大家齊心協力地幫助小可完成人生最後的夢想。

這場充滿溫情與淚水的討論,在比賽前一天迎來了高潮。比賽主辦方把最近一段時間報道小可的報紙搜集起來全部遞給穆裏尼奧,葡萄牙人看了之後非常感動,立即答應在比賽之後與這個命運多舛的男孩見麵。賽前的新聞發布會上,穆裏尼奧麵對鏡頭調皮地說:“我要與他談談,球隊該引進一名什麼樣的前鋒。到底是法爾考、卡瓦尼,還是迭戈·科斯塔,我想聽聽他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