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淨男子看見我麵露不快之色,大概是抱怨我把事情搞成這樣。黑臉大哥沒有瞅我一眼,兀自向白臉男子咆哮。我仿佛被晾在那裏,幹站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於是我插嘴道:大哥,不是說好我找你的嗎,怎麼你先來公司了?黑臉大哥頭也不抬道:我和你說不著!白臉男子問:你們昨天談得怎麼樣?我看了一眼黑臉大哥說:挺好的。他謔地一下站起來,食指指著我的鼻子,惡狠狠地說:我就是上了你小子的當,叫你們給害慘了!今天非得教訓教訓你這****的!說著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衣領,擺出一副要揍我的架勢。一股寒流瞬間襲遍我的全身,我不曉得人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白淨男子一把將他拉住,他的兩個同伴也上前勸阻,把他按到沙發上。我大概本能地說了幾句為自己辯解的話,氣得黑臉大哥幾次想站起來揍我,又被他的同伴拉住了。辦公室變成了吵架的場所,已經沒法做任何有價值的溝通了。
這時林鳳曉趕過來,辦公室的門吱扭一聲被推開,現場立刻安靜了幾分。大家把目光投遞給林鳳曉,她對大家報以迷人的微笑,好像跟現場氣氛有些不搭。我原以為她會殺氣騰騰地幫我來助陣,不料竟比我的身段還軟。她主動過去跟黑臉大哥握手,並且關切的詢問他妻子的病情,還說改天一定前去探望。黑臉大哥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以何種態度來應對,於是哼哈應付兩句,氣勢漸漸弱下來。
終於可以坐下來繼續談了,但我們很快就對談判前景感到失望,每當大家能夠平心靜氣討論理賠,眼看就要達成某些共識的時候,黑臉大哥會忽然借故耍鬧起來,推翻剛才所談的一切,並且揚言要叫媒體的朋友來評評理,等好容易使他平複下來,所有問題又得從新談起。就這樣折騰了三天,每天早晨客戶都會拿著條幅到大廳門口鬧一陣,搞得大家精疲力竭,最後終於得到公司上層批複,同意給付客戶兩萬元作為補償,如果再鬧就隻能叫警察了。客戶得知能賠付時立刻安靜下來,眨了眨布滿血絲的眼睛,沉默許久。白臉男子告訴他,這兩萬塊錢不算理賠款,不走理賠程序,算是公司對他們一家的捐助。如果客戶同意就在一份合約上簽字,並且承諾以後不再鬧事,和公司的關係兩清。客戶同意了。
兩天之後,我的處分決定下來了。由於我在展業過程中違規操作,未向客戶告知保險“責任免除”相關事宜,給公司造成重大損失,決定對我B級警告一次,記三分,罰款五百元。處分沒在晨會上公開宣布,會後葛輝把我叫到辦公室單獨告知,叫我引以為戒——他不會讓這種負麵信息影響團隊士氣。林鳳曉說,本來公司要開除我,是她拚死保我才把我留下的,五百塊錢她已經替我墊上了,叫我放下包袱好好工作。我本來已經做好了離司的準備,想到將要離開這裏竟有種解脫的釋然,當聽說隻是給我警告處分,不禁有些失望。林鳳曉“拚死”把我保住,還替我繳了罰款,我該如何以報?隻有誓死效忠,以後想走都不能走了。
這個月的業務衝刺還沒有結束,職場裏的人所剩寥寥,我卻好像身處另一個世界。吳青和童輝無所事事地坐在那裏,等著我給他們安排工作,我忽然不明白自己跟他倆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替他們操心。吳青皺了皺眉頭,問我理賠的事怎麼樣了,大概他已聽到一些風聲。我說,中間出了點問題,但已經賠下來了。吳青有些不滿足,又問,聽說他們是騙保?我說,沒這麼嚴重,不過以後展業時一定要小心,保護好自己。他們都很迷惘地看著我。
兩萬塊錢到帳的時候,我給客戶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客戶的反應好像有點遲鈍。我告訴他,錢已經打到他的卡裏了,半晌他用沙啞的聲音說:“謝謝……我媳婦昨天晚上死了……”我一下子僵住了,感覺很沉重,卻不知道以現在我跟他的關係,是否應該勸慰幾句。沉默片刻,黑臉大哥忽然對我說:“兄弟,這事有點對不住,我也是沒辦法……”一陣難以名狀的酸楚頓時從心裏翻騰起來,我把電話掛掉,麵頰上已經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