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廣場的公共座椅上等了二十分鍾,兩人終於一前一後磨磨蹭蹭來到我的跟前,童輝打開展業包掏出調查問券來,皺皺巴巴就像一遝煎餅卷。我使勁壓了壓心裏的不快,微笑道,太陽都快落山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開工啊?兩人有些不好意思,避開我探尋的目光,都是一副鬆皮懈骨的模樣,全然沒了上午開晨會時的精氣神。看來靠別人鼓舞出來的鬥誌終不能長久,一遇到實際問題就泄氣了。真正的力量永遠來自自我的內心。
吳青皺著眉頭說:“振哥,我們什麼也不會,你給我們示範下吧。”
看來還得老子親自出馬,這是做主管的本分。我從童輝手裏拿過煎餅卷似的調查問卷,心裏不覺有些緊張,我把心一橫,說了聲“看我的”,就朝旁邊一個坐在公共座椅上的中年人走去。“陌拜”雖說是新人入門的遊戲,但對老人同樣富有挑戰,不管一個人做業績有多牛,如果一段時間不見新客戶,叫他“陌拜”照樣緊張。現在有兩個人站在我身後看著,我心裏倒不像一個人時那樣猶豫彷徨了,我不再是為了我一個人,我身上肩負著責任和使命,我必須一往無前。
“大哥你好,我們是天宏人壽的,現在公司要做一份問卷調查,了解一下廣大市民對我們公司的認可度,能不能耽誤您幾分鍾時間……”
我看見那人把頭扭向一邊,伸出一隻手來擺了兩下,知道應該離開了。這很正常,我沒有任何損失,不必放在心上。我沒有回頭看他們兩個一眼,徑直朝樹邊一個婦女走去。
“你好姐姐,我們是天宏人壽的,現在我們公司……”
“保險公司啊,不要不要!……”
那女人仿佛遇到了打劫的,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連忙說聲打擾了,然後轉身離開。今天出師不利,竟遇到些奇葩,我不能敗下陣來,後邊還有人看著呢。
我又走到一個年輕點的女人跟前,叫了聲“美女”,然後又按台詞背了一遍,這回對方沒有拒絕,拿過問卷看了兩眼就接過筆去填起來,填到最後要留姓名電話時女人有點猶豫,我說我們這個問卷回去是要抽獎的,到時候我們會電話通知您。女人把電話留下了。
走到一邊,我回過頭去對他們兩個說,“看見了沒,根本沒有什麼技巧,就是一個概率問題,隻要不怕拒絕,成功是很自然的事。”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朝我點了點頭。經過此番試水,我的心已經打開,不再覺得緊張,順勢又找了兩個人,這兩回都成了。我把剩下的問卷遞給他們,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叫他們自己去找人談。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幹活,心裏感到一絲釋然。
他們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笨,開始還有些畏手畏腳,就像是腆著臉向人乞討,問過兩個人之後膽子放開了,跟素不相識人說起話來眉飛色舞,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看來這裏用不著我了,我站在廣場上有些無聊,想到不遠處的淘寶街上有個開小餐館的客戶,很久沒去拜訪了,不如借這個機會過去坐坐,反正這時他店裏也不忙。我給他兩個招呼了一聲,叫他們做完問卷給我打電話,然後就去那家餐館了。
餐館老板也是我當初做調查問卷時認識的,人很熱情,愛說愛笑,拿我當小兄弟一樣,每次見麵總是讓座倒水,我見他一點也不拘束。隻是有一點,什麼都能談,就是不能談保險,說破嗓子人家不認這個。我倒也不介意,做保險的人能遇上一個願意跟自己說話的就挺高興了。我在那家小餐館裏一直呆到天擦黑,這時吳青給我打過電話來:振哥,問卷做完了,我們回去了。我說,你們來淘寶街吧,晚上請你們吃飯。掛掉電話我對餐館老板說,大哥,我們晚上就在這裏吃了,你可得照顧著點。老板笑道,沒問題,咱兄弟誰跟誰啊!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點了四個菜,我又要了三瓶啤酒,一人一瓶。經過一下午的陌拜,兩個人成績斐然,每個人做了十幾份,看來他們對自己的工作是滿意的,跟我說起話來也活潑開朗了,氣氛很融洽。我沒提他們剛才陌拜的事,隻隨便問了問他們學校和老家的情況。他們漸漸放開了,也問我這一年的工作感受。我本來隻想隨便應付兩句,不料兩杯啤酒下肚腦袋有點發熱,說著說著竟有些激動,把這一年來的酸甜苦辣(當然不會講感情的事,我腦袋還是清醒的)一股腦地吐出來,我感覺自己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正在用自己的經曆來教育後人。我沒想到我的口才這麼好,竟能如此厚顏無恥地講述自己的“成功史”,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眼神中充滿了崇敬之情。我們的距離就這樣被拉近了,我心裏感到一絲溫暖——在這座城市裏,我已不再孤單,我又有兄弟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們可以做的更優秀。”我把這句話作為我的結束語。
兩人靜默了片刻,忽然吳青鬆了鬆皺起的眉頭,笑道:“難怪嫂子能看上振哥,連我們都被你折服了。”
“什麼嫂子?”我且一愣,不知他所指。
吳青朝童輝瞅了一眼,略帶困惑地說:“咱部門那個內勤不是嫂子嗎?”
“誰說的?”
“聽她的口氣好像和你……”
“別誤會,她是公共物品,誰都可以使用。”
“是嗎……”
那天的飯我們吃的很愉快,但是結賬的時候我發現,老板沒給我優惠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