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要搬家了。”她又重複了一遍。
“你要搬到哪?”
她沒有回答,但是我已經明白了。
她即將搬入另一個男人的家裏,睡在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她肯定已經和那男的上過床了!趁我不知道的時候!肯定的!
她不敢正眼看我,把目光轉向一邊。
以前我雖然知道她在外麵認識一個男的,但那似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個虛無縹緲若隱若現的存在,有時我甚至認為那是葉芳用來考驗我的工具。然而就在剛才那一刻,那男人的形象一下子變得真切起來,變得有血有肉起來,變得可惡而又可怕起來,——不錯,他跟我一樣,也是一個長著****的男人啊!
“還有十幾天這房子就到期了,你要是想繼續住就把整座房子租下來,租金直接交給房東;要是不想住就趕快找房子,現在找個合租的也不難,這些我就不管了……”葉芳像背書一樣把該說的說了,轉身回到自己房間,我聽見裏麵傳來清晰的插門聲。
那一晚是我跟葉芳在同一屋簷下度過的最後一晚,也是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晚。真正的痛苦不是來自哀傷,而是來自怨恨;更大的痛苦則來自於心裏分明怨恨,卻又覺得不應該不值得去怨恨。那一夜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總感覺耳邊有什麼響動,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聽不真切,仿佛一聲聲幽怨的歎息,又好像蚊子哼哼。我斷定那聲音是從葉芳屋裏發出的,坐起身來,把耳朵貼在牆上,依然聽不真切;我使勁躺下,用雙手捂住耳朵,那聲音依然存在。我快要瘋掉了,恨不能用腦袋去撞那堵牆,可是身體躺著卻懶得動彈。那一夜我沒有一分鍾能合上眼睛,然而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睡著了。
葉芳搬家的時候我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男人。他的個子比我高,四方臉,厚嘴唇,表情很溫和。他看見我憨然一笑,大概還不知道我跟葉芳的事,他是無辜的。——但也未必,也許他是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我的麵前,故意擺出一副寬厚大度的神氣來顯示自己的磊落。想到這裏我心裏對他的厭惡情緒便理直氣壯起來。他並沒有跟我說話,而是跟另一個男的(可能是他叫來幫忙的朋友)直接走到葉芳屋裏,把已經分裝好的雜物一包包的拎下樓去,裝在一輛銀白色桑塔納的後備箱裏。整個過程葉芳始終背對著我,像個工頭一樣掐著腰指揮兩個男人幹活。在汽車就要啟動時候,她朝我走過來,從包裏拿出鑰匙、電卡和煤氣卡交接給我,並且說:“房東那邊我打過招呼了,房租也已經清了,你要是搬家的話早點給他說一聲,這是他的電話……”
“誰說我要搬家?”我冷冷地說。
“不搬嗎?那更好。你直接去找房東吧,把錢直接給他,押一付一共四個月的租金。還有,房東這人事兒挺多,你得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
“對了還有,家裏的網線是我自己裝的,現在用不著了,得去電信公司叫停,他們可能派人過來拆除,到時候你在家接應一下。”
“不用叫停啦,我馬上就買電腦了,留給我用吧。”
“是嗎?那好吧,我把賬號給你,你按這個號交費就行。”
交接完畢,葉芳轉身要走了,我卻突然有話要對她說,張了張嘴,沒說出來,她卻看到了,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呃,其實也沒什麼,”我有些忐忑地說,“就是臨走了,想對你說,我尊重你的選擇,不管怎樣,祝你幸福。還有,永遠——愛你。”
我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很高尚,甚至把我自己都感動了。我脈脈地注視著她,我相信我是真的很愛她,很愛很愛。
葉芳果然目光一閃,我知道她一定有所觸動,但她立刻控製住情緒,強弄出一副俏皮的笑臉來:“說什麼呢,跟生離死別似的,又不是以後不見麵了。我告訴你,趕快找個女朋友,省得叫大夥兒為你操心。好啦,我走了,有事隨時跟我說。”
我沒有接她的話,也沒有一絲回應她的表情,隻是深情地望著她,望著她。她臉上的笑容倏忽不見了,黯然轉過身去,鑽進了那輛銀白色桑塔納裏。我知道,我已成功地在她心裏栽了一顆釘子,以後每當她跟車裏那個開車的男人吵架的時候,今天這一幕都會浮現在她的腦海,她會為她當初的選擇後悔不已,後悔一輩子!汽車啟動了,帶著一絲惆悵,緩緩駛入遠方的霧霾之中。
房子一下子空了,雖然物件沒有太多缺失(大都是房東的東西),人氣卻已經蕩然無存。我走進葉芳的房間,裏麵還存著一股恬淡的香水味,空蕩蕩的陽台上透著昏黃的光。葉芳跟田雪睡的雙人床已經沒有了鋪蓋,隻剩下一塊硬邦邦的床墊。床邊是架掉了漆的梳妝台,半開的抽屜裏還有一些廢棄的化妝盒口紅瓶,桌麵上放著一把斷齒的木梳,夾著幾根細長的頭發,上邊是個橢圓的鏡麵,裏麵幽幽地映襯著我那張蒼白的臉。
我拿起木梳,把幾根頭發取下來仔細觀察,這頭發有一紮多長,有點泛黃蜷曲,一定是葉芳今天早晨留下來的。我把頭發放到鼻口嗅嗅,仿佛聞到了葉芳身上淡淡的氣息,竟有些激動起來。我爬到床上去,雙膝跪在床板上,俯下身子一寸一寸地嗅著汙漬斑斑的床墊,渴望能從中找尋到殘存的葉芳胴體的氣息。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陣發酸,眼前一片迷離,淚水便嘩嘩啦啦地流出來。我不想再控製自己的情緒,放開了喉嚨,像一個三歲孩子那樣嗚嗚呀呀地哭起來,哭得天昏地暗,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眼淚是為葉芳流的嗎?不,是為我自己而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