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便囑咐過,此時百草直奔了大堂而去,那裏,白術已經備好了一切,等在那裏。
大堂正中,兩張飯桌拚就的簡易床板,上麵鋪了一張深色被單,宗政被點了穴,丁點也不動彈地躺在上麵,身體外側擺滿了紅白不一的蠟燭。
百草定睛一看,樂了,也不知白術對宗政做了什麼,本應該保有一絲意識的人竟然這般安然地在桌上沉沉睡去,呼吸和眼睫毛顫動的頻率都很有節奏。就如同上了案板的肉,血氣漸起,卻是僵冰死水,沉沉寂然,對自己待宰割的命運無從察覺。
白草洗淨了手,又換過一盆清水,將提早煮過的棉布浸濕,緩緩湊到宗政跟前。
挽了袖子,按了濕棉布,一下一下在宗政臉上輕柔地拭過,將他臉上頸側和前胸肌膚上的將幹未幹的血細細擦淨,觸及頸間那大片大片的如同腐肉潰爛般的抓撓的傷口,百草心裏一顫,竟是有些無從下手,入得此道,經她這雙手處理過的比之眼前更加致命更加慘不忍睹的傷口不知凡幾,卻都沒有這一次來得震撼,這一晚,她生平第一次以醫者的身份體驗到感同身受的知覺。壓下一口真元,百草重新執起了手中的綿軟之隔,伸向了那一度令她不忍直視的血肉模糊之地。很快,漿洗的第五盆水也被染得通紅,一如她此時的臉色,隻是這燒血之紅,不知是急是羞。
桌子很矮,隻到得百草腰側,所以,為了夠到宗政,就不得不低下身子,這事出得急,還沒來及束起的垂落腰間的長發便如飛瀑傾瀉般掃過宗政那略顯蒼白的臉,似是上好的綢緞摩擦在未經打磨的珍珠之上,刹那間,芳華湧現,不知是這絲綢一經相稱的撫摸而乍現的鎏金光澤,還是這曾蒙塵的珍珠觸手之後祭出的奪目光輝。
忽而,宗政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整個眉宇都沉了下來,額頭和鼻尖也連連滲出冷汗來。百草跟著指尖一顫,手掌浮在了宗政臉上,在此停留許久,似是有所顧慮,知道從宗政口中溢出一聲嚶嚀,百草才將猶豫不決的指頭落下,二指微鬆,又卸下一成力道,輕輕撫過如同雕刻過一般的眉梢。
還是這樣好看些,這個男人,一揚眉便如利劍出鞘,雖然刻意收斂,卻還是潛了日升之采,遊龍之威。果然生來就不是什麼低調的人。
剛剛如果是沉於夢中的話,也一定是個並不美好的夢,不然何以露出那樣痛苦地神情呢。
確如百草所想,宗政做了一個全然黑色的夢,夢中,血色腥風,天空低到不可思議的高度,不時有閃電驚雷垂頭辟下,半晌卻是滴雨未落,將這壓抑至極的氛圍推至最詭異的邊緣。
他的麵前即是百草的臉,他張著一隻手臂,想要將她擁入心懷,手伸至後背時,卻觸到了貼人冰寒的劍,這觸感,是他的……
宗政驚得低頭看去,自己的另一隻手,握著漆黑劍柄的手正豎於百草胸前,他握住的通體漆黑的劍,直穿了百草的身體,當胸而過。
血色未見,濃於傷口,不知何時便會瀑如泉湧。
他見,百草麵上的血色一寸寸褪盡,一寸寸灰白,瞳孔之中,隻餘他的影,訝異的,驚恐的。
他聽,自己的聲音撕破蒼穹,將陣陣驚雷掩蓋,裂了天地,裂了他胸中滾燙跳躍的心髒。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