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後。黎氏在房中正勉強起來吃粥,隻見如玉走來,笑容滿麵,坐在一傍,說道:“如今才知道尤、穀二賊的下落了。”黎氏忙問道:“有什麼下落?”如玉道:“適才州裏的差人說:“尤、穀二人,俱在江南宿遷縣居住,訪得至真至確。 ‘送信來的人,就是差人的親戚,他都是親眼看見的。兩個差人貪著我的大謝禮,已向本州討了關文,連夜起身到宿遷去。
此刻來與我報喜,要十數兩盤費,咱家中無現成銀子,我已經打發張華同差人去州中,與他們那湊去了,先和母親說聲。隻求老天可憐,拿住他就好了。”黎氏道:“此語可真麼?”如玉道:“這是甚麼事體,那差人謊我做甚?”黎氏聽罷,略笑了笑道:“我也不想望將九千兩全回,隻求追個二三千兩兒,你將來有碗稀飯吃,我就死了也放心些。”素.日黎氏至多不過吃半碗粥;或幾口,就不吃了。今日聽了此話,就吃了一碗半有餘。如玉見黎氏飲食加添,心下大喜,又說了許多興頭話,方才出去。黎氏自此,一天不過坐兩三次淨桶,早午晚總有兩碗飯落肚,大便還有濃血,卻每次糞多於膿,腹中亦不甚疼痛了。
過了一月有餘,身子竟大好起來,飲食又多於前。一日,黎氏問如玉道:“宿遷縣離泰安多少路程?”如玉道:“我前曾走過,卻記不真,大要多則十天,少則七八天可到?”黎氏道:“怎麼拿尤魁的差人,至今還不見到?”如玉道:“母親不問,我也不敢說,恐怕母親心上發急,六七日前,我差張華去衙門中打聽,不想原差倒回來了。說是被人走了消息,尤、穀二人又搬到無錫縣去了。他們因關文不對,回來換文書。我先日止與了他們十兩銀子,他們來回倒盤用了十六七兩,意思還教我弄幾兩盤費。大要也隻在早晚,又要起身。”黎氏聽了,長歎了一聲,問道:“你先日可曾見過去宿遷的關文沒有?”如玉道:“那日差人與我說這話,他們的去意甚急,倒沒有看見他的關文。”黎氏道:“你如今的意思要怎麼?”如玉道:
“事已至此,也說不得,還得與他們打湊幾兩好去。用人之際,也怕冷談了他們的心。”黎氏道:“你外邊遇了強盜,家中又 逢毛賊。這些人來來回回,不過是騙你的銀兩,究竟他們連泰安城門還未出。目今日期過而又過,又支派到無錫去了。若再過幾時,還要去海外與你拿人。你將銅鬥般家私,弄了個幹淨,到這樣地步,於世事還沒一點見識,安得不教人氣殺!”說罷,將身子向枕頭上一倒,就麵朝裏睡去了。如玉連忙出來,打發張華,追問原差下落。
次日張華回來說道:“小人再四問原差:“如何不去拿人?’他說沒有盤費怎麼去?意思還教大爺湊十來兩方好。”如玉聽了,冷笑道:“月前與他們那十來兩銀子,我還後悔的了不得,又敢要。”過了五六天,黎氏依舊大痢起來。出的恭,與魚腦子相似;聞見飲食,就要嘔吐;隻覺得口幹身熱,晝夜不得安息。如玉又請來方醫士調治。豈知日甚一日,大有可虞。方醫士推說家有要緊事,借此去了。如玉甚是著慌。正在屋內守著他母親,隻聽得女廝們說道:“黎大爺來了。”如玉迎接人房。黎氏看見他侄兒,不由的眼中落淚,說道:“我與你父親,一母同胞,我病了可及兩月,你何忍心不來看看我?”飛鵬道:“侄兒一向在省城有些事,昨日才回來。聽得說姑母患病,不意就憔悴到這步田地。”隻見張華抱入四樣吃食,道:“這是黎大爺送太太的。”放在地下桌上。黎氏道:“來就是了,又送東西怎麼?”又道:“你可知道你表弟的事體麼?”飛鵬道:“也聽得人傳說,卻不知詳細。”黎氏有氣無力的說了一遍,說罷,放聲大哭;又哭不出淚來,在喉嚨中幹吼。飛鵬勸慰了幾句,黎氏又道:“我當日原教同你去。彼時若同你去,那裏還有這些怪事出來?”飛鵬冷笑道:“侄兒的品行,比尤魁、穀大恩,也端正不了許多。與其教親戚騙了,還不如教朋友騙了,還可氣些。大概財物得失,都是命定,姑母也不必過於愁鬱。隻要 養息病體。常言說的好:有夫從夫,無夫從子。將來過在那裏是那裏。”又道:“我聽得吃的是方錦山的藥,他知道脈和病是個什麼?城中有個於象善,這先生是通省名醫,侄兒此刻就去親自請他,還不知他肯來不肯來。”說罷,同如玉到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