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聞叛逆於冰隨征旅 論戰守文煒說軍機
詞曰:
土雨紛紛,征塵冉冉,凝眸歸德行人遠。饑鳥啄樹葉離枝,青磷遍坤乾旋轉。
木偶軍門,才思短淺,書生抵掌談攻戰。奇謀三獻勝孫吳,凱歌方遂男兒願。
——右調《踏莎行》
話說林岱再三跪懇,於冰方肯入城,同至關帝廟內。少刻,聽得喝道鳴鑼,兵丁等眾入來說道:“我們大人來了。”須臾,聽得廟外叫道:“冷先生在那裏!”於冰隻得迎將出去。林桂芳看見,緊跑了幾步,拉住於冰的手,大笑道:“先生固然是清高人,也不該這樣鄙薄我們武夫!若不是小兒輩趕回,此刻已到了安南國交界。”於冰道:“生員山野性成,村俗之態,實不敢投刺轅門。”桂芳大嚷道:“你為何這樣稱呼?這是以 老匹夫待我了!日後總要弟兄相呼方可。”兩人攜手入房。桂芳先叩頭下去,於冰亦叩頭相還。兩人坐下,林岱、文煒下麵相陪。林桂芳道:“朱相公時常說老長兄所行的事,小弟聽了。
心肝肺腑上都是敬服的。方才又說起他媳婦承老長兄幾千裏家安頓他,這是何等的熱腸!且能未動先知,真正教人愛極怕極。
“於冰道:“這皆是朱兄過為譽揚。冷某實一無可能。”桂芳道:“你也不必過謙。我今年六十多歲了,心上還想要再活一二十年,可到我衙門住幾天,將修養的道理傳與我,我才放你走哩。”吩咐左右人道:“與冷先生快預備轎子!”於冰道:
“冷某賦性愚野,不達世故,況貴署事務繁雜,實非幽僻之人情意所甘。承厚愛,就在這廟中住一半天罷。”桂芳道:“我知道你,不但我們武官,就是文官,你也害厭惡。我衙門裏有一處花園,你到那邊,我不許一個人來往何如?”於冰仍是苦辭。桂芳道:“你若不去,我是個老豬狗。”於冰見桂芳為人爽快,敬意又誠,不好十分違他的意思,說道:“大人請先行,冷某同令郎公子入署。”桂芳道:“轎已現成。”於冰道:“大人若像這樣相待,冷某就決意不敢領教了。”桂芳道:“就不坐轎罷。”複又彼此讓了半晌,桂芳方才先行。於冰與文煒等步入衙門,不想桂芳已在頭門內恭候。攜手到花園內,左右已安放酒席停妥。於冰道:“冷某斷煙火食已數年矣,即茶酒亦不敢領。”桂芳道:“難道你經年家餓著不成?”於冰道:
“果子或果幹,還間時用用。”桂芳道:“容易。”吩咐速刻整理。讓於冰獨坐一桌,桂芳與林岱、文煒坐了一桌。
大家正在敘談時,隻見家丁稟道:“有軍門大人差千總張彪,為飛報軍情事,星夜齎火牌前來,在轅門立等回話。”桂芳道:“取文書來我看。”須叟,家丁拿至,見上麵粘著十數根雞毛拆開一看,內言:“大盜師尚詔,於本月初六日二鼓, 率領數千逆黨,在歸德府城內各門舉火,殺戮官民,刻下已據有歸德,寧陵亦同時為賊所有。已飛飭南陽府總兵官管翼,從西南一路起兵。該總兵即日整點五千人馬,揀選勇敢將佐,限六日內至歸德城下,會兵殲滅。本院定於初八日辰刻,帶兵赴援。事關叛逆,不得少延時刻,違誤軍機,致於未便,火速,火速。”原來明時各省俱有軍門,提調通省人馬,管轄各鎮,督撫止專司地方事務,兼理糧餉。林桂芳看罷,大驚失色,將票文送與於冰、林岱等公看,隨發令箭,曉諭各營官弁,彙齊花名冊籍,準備衣甲、器械、旗幟、馬匹,今晚三鼓聽點,違令定按軍法,又傳差來千總張彪問話。家人將張彪領來參見畢,侍立一傍。桂芳問道:“軍門大人,定在初八日起兵麼?”張彪道:“千總是初七日申時動身,此刻才到,亦聽得說大人早晚發兵,未知定在何日。”桂芳道:“怎麼陡然有此變異之事?你可知師尚詔是何等之人?並叛逆的原由麼?”張彪道:“這師尚詔,是初六日二鼓在歸德城內起手,辰刻,聲息即到開封,午時,陳留縣解到奸細一人,係師尚詔妻兄,叫蔣衝。因在省城探聽動靜,病在陳留,窩家黃貢生,與他煎藥不如法,角起口來,黃貢生不能容忍,始行出首,陳留縣星夜解到開封。軍門同巡撫二位大人會審,口供與陳留縣所問皆同。”桂芳道:“你可將他口供詳細說來。”張彪道:“這師尚詔原是歸德府人,自幼父母早死,依藉他族兄師德度日。
他生得身長七尺五寸,腰闊八圍,雙拳開三石之弓,二臂有千斤之力。從十八九歲便在賭博場中尋覓衣食,屢行鬥毆傷人,被地方官逐離境外,後來便在各府縣遊走。寧陵縣中有一人姓蔣名自興,原是跑馬賣解人家。他有個閨女名喚蔣金花,十五六歲時,遇一姓秦的女尼僧,說他有後妃這相,就住在蔣家,傳與金花一部妖書,名《法源密錄》,內多呼風喚雨、豆人草 馬之術。這女僧又閑行市鎮,看見師尚詔,說他龍行虎步,將來可做天子。因此蔣自興聽秦尼的話,招他做了女婿,與金花相配。又嫌寧陵地近省城,不便做事,遷移在彰德府涉縣山中居住。從地中掘出銀二三十萬兩,藉此招納四方無賴之徒,無所不為。數年間,逆黨遍滿通省。各州縣鄉村堡鎮俱有窩家,潛藏叛賊頭目,幹辦事體,打劫財物,引誘愚人。師尚詔因歸德是他祖居,所以歸德逆黨最多。二年前,又從涉縣搬回,在歸德左近居住。本月初六日二鼓時候,率領賊眾,一齊發作,官吏盡被殺害,將歸德據住。寧陵亦係同時內外協應,為賊所得。事關重大,求大人即刻起兵。”桂芳道:“我知道了。”吩咐家丁用心打發他酒飯。
張千總出來,朱文煒道:“幸虧我家中人離財散,若在虞城,又擔一番驚險。”桂芳向於冰道:“奈小醜跳梁,劫奪府縣,正是小弟等出力報效的時候。老長兄能替朱相公分憂,就不能與小弟出個主見?”於冰道:“冷某迂儒,未嫻軍旅,承下問,誠恐有負所托。然殺賊安民,正是替天行道。我尋思已久,要就這件事成就幾個人。隻是一件,冷某若去,止可我們三人知道,又怕大人家丁傳出冷於冰名姓,那時我即不辭而去矣,還望預行戒諭。不是冷某誇口說,隻用略施小計,管保大人馬到成功。”桂芳喜出望外,連忙出席,頓首叩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