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噴大焰,舌尖上挑起腥風;目放金光,牙縫中吹出毒氣。
身腰蜒蜿,似龍而無四足;鱗甲參差,像蛟而少一角。尾搖則出動峽折,頭擺則石翻樹倒。真是吞一象而不足,吃數人而有餘。
隻見那蟒張著血淋淋大口,向不換吞來。不換忍不住“嗬呀”了一聲,急忙向一山凹內一躲。誰想一腳踏空,滾下崖去,被幾株樹根架住,不至滾到山底。頭臉身手擦破了好幾處,扒起來定省了片刻,向崖下一望,約有四五丈深。又見兩三步中有一株極大的桃樹,急欲上那樹去避蟒。見山麵甚側,惟恐再滾了下去,於是半走半扒,挨到樹前,攀踏了上去。止上了三丈餘高,便看見那蟒將一塊房大的石頭纏繞住,張著口,在石下來回尋覓。再看那大石,正在他滾下去山凹左邊,才明白他在石上纏繞的意思。又恐被那蟒看見,急將身隱藏在樹枝重疊之內。隻見那蟒又回著頭,折著尾,一段一段將所纏大石次第放開,然後展開長軀,夭夭矯矯,向攀道行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將大石看了看,方奮力一竄,投南邊山灣深澗中去了。
不換在樹上看得明白,心喜道:“若不是一腳踏空,那一滾兒滾的妙,此時早在他腹中,不知成怎麼個苦況。”又待了 一會,方敢下樹,再看天色,已是黃昏時候。此時進退兩難,惟有向前途急走。約行二三裏,見路旁有一間房兒,連忙推門入去。裏麵寂無一人,炕上到有舊布被一件,地下還放著些盆碗等類。不換道:“這是有人住居的所在。莫管他,且喘息片刻壓驚。”又想道:“我從這條路也來往過兩三次,到沒看見這間房兒。”又說道:“既無房主人,我且樂得睡他一夜,明日隻用已時左近,便可與冷大哥全信。”跳下地來細看,昏黑之中也看不清楚,隨手亂摸,到摸著火石、火筒、火刀三件在一處放著。隨即打火照看,見地下有燈台,點了燈,將門兒頂住。卻待要取被子睡覺,聽得門外說道:“是誰在我屋內?還不快開門!”不換道:“房主人來了。”連忙跳在地下,將門兒開放。門外走入個少年婦人,手提著一個小布袋兒,雖是村姑山婦,到生的是極俊俏人才。但見:
麵皮現兩瓣桃花,眼睛含一汪秋水。柳葉眉兒,彎同新月;櫻桃小口,紅若丹砂。雲髻峨峨,斜插山菊數朵;金蓮窄窄,飄拂麻裙八幅。粗布為衣,益見身材俏麗;線繩作帶。更覺腰肢不肥。信矣深山出異鳥,果然野樹有奇葩。
那婦人入得門來,將不換一看,也不驚慌,問道:“你這道人是從何時到我屋內?”不換將遇蟒逃生,因天色已晚,始敢到此,苟延片刻,“若早知是老嫂的住宅,我便拚命往前路去了,望老嫂恕罪。”那婦人聽罷,粉麵上落下淚來,將手中布袋放在地下,讓不換坐在炕上。自己也坐在一邊,說道:“我男人日前打柴,也是與那條蟒相遇,被他傷了性命。客人是有福的,便逃得出來。”不換道:“原來如此。老嫂適從何來?“婦人道:“我男人沒了,連日柴米俱無,我又無父母兄弟, 今早到表舅家借米,懇求到日落時候,方與我半袋粗米。此身將來,靠著那個?”說著,又淚痕亂落。不換道:“老嫂若住在平川,便可與富戶做點生活度日,這深山中,不但婦人,便是男子,也獨自過不來。我不怕得罪老嫂,何不前行一步。”婦人道:“我也久有此意,隻是婦人家,難將此話告人。”說罷,做出許多嬌羞態度。好半晌又說道:“似我這樣孤身無依客人若有個地方安插我,我雖然醜陋,卻也不是懶惰人,還可以與客人做點小生活,不知客人肯不肯?”不換道:“我若不是做了道士,有什麼不肯?”婦人微笑道:“你隻用將道衣道冠脫去,便就不是道士了。”不換道:“好現成話兒!我與其今日做世俗人,昔日做那道士怎麼?況我四海為家,也沒安放老嫂處。”婦人聽了,便將麵孔放下,怒說道:“你既然願做道士,就該在廟內守著你那些天尊。三更半夜,到我婦人房內做什麼?就快與我出去,喂大蟒去!”不換道:“便喂了大蟒,也是我命該如此,我就出去。”跳下地來,卻待要走,被婦人從背後用手將衣領揪住一丟。不換便倒在炕上,扒掙起來,心裏作念道:“不想山中婦人這般力大,虧他還是個嬌怯人兒;若是個粗蠢婦人,我穩被摔死了。”婦人又道:“你不必心中胡打算,任你怎麼清白,但你此時在我屋內,我一世也不得清白了。”說著,便將被子展開,向不換道:“你還等我與你脫衣服麼?”不換道:“我到不意料你們山中婦人,是這般爽直,毫不客套!怪道獨自住在此地,原來是等野羊兒的。”說罷,又跳下地來。婦人大怒道:“你敢走麼,你道我摔不死你麼?“不換道:“完了。”又見婦人神色俱厲,心上有些怕他,沒奈何,複坐在炕上,兩人各不說話。好一會,婦人換做滿麵笑容,到不換身邊,放出無限的媚態,柔聲豔語,百般勾搭。不換起初堅忍,次後欲火如焚,又想起對於冰發的誓願,自己也 無可擺脫。每到情不能已處,便用手在自己臉上狠打,打後便覺淫心少歇。婦人見他自打,卻也不阻他。過一會,又來纏繞。
這一夜何止七八次?直到天明,婦人將不換推出門去。
不換和脫籠飛鳥一般,向前麵嶺上直奔。剛走到嶺下,一抬頭,見嶺頭有兩隻虎,或起或臥,或繞著攀道跳躍。不換道:
“怎麼這條路上與先大不相同,蟒也有了,虎也多了。”在嶺下等了有一個時辰,兩虎沒一個肯去。再看日色,已是辰時左近,又想道:“日前冷大哥言修行人每到要緊關頭,視性命如草芥,我今午若不到碧霞宮,冷大哥也未必怎麼怪我。隻是我初次跟他學道,便先失信於他,且我又自己說過’不要命’的話,等這虎到幾時?吃便隨他吃去。”想罷,放開膽量,一步步硬上嶺來。也不看那二虎的舉動,隻低了頭走路。既至走到嶺上,四下一望,那兩隻虎不知那去了。不換心喜之至,下了嶺,與老道士眾人話別,交了器物清單。
到碧霞宮時,日已午錯。城璧正在廟外張望,看見不換走來,大喜。不換道:“昨日今早,幾乎與二哥不得相見。”兩人入廟,同到客寓。於冰滿麵笑容,迎著不換說道:“著實難為老弟了,好,好。”不換心內驚訝道:“難道他已知我遇蟒、遇虎等事了?”於是和董公子大家禮拜就坐。城璧道:“怎麼此刻才來?”不換將途間所遇詳細訴說。城璧笑道:“你這一說,我更明白了。”話未完,於冰以目示意。城璧不敢說了。
不換又問,城璧道:“我是和你說頑話。”自此三人日遊覽山水,也有與董瑋同去的時候。於冰又著城璧傳與不換導引呼吸之法,隻因心懸珠文煒主仆,二鬼尚未回來,隻得在泰山等候回音。正是:
埋兄同返煙霞路,古刹欣逢舊日人。
設險中途皆解脫,喜他拚命入仙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