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先問於冰道:“尊駕可是冷先生諱於冰的麼?”於冰才要相認,城璧搶行一步,拉住那道人問道:“你不是我表弟金不換麼?”那道人樂的打跌道:“不是我是誰?”三人皆大笑。不換道:“我做夢也再想不到二位在此地相會!”一手拉了於冰,一手拉了城璧,讓入東房內,彼此叩拜就坐。不換道:
“冷先生,一別三年有餘,容顏如舊。怎麼二表兄幾月不見,便須發白到這步田地?我都不敢冒昧相認。”城璧笑道:“自有黑的日子。你且說,怎到此出了家?”不換道:“千言難盡!“便將城璧那晚走後,如何吃官司,如何蒙知府開脫,如何賣房產,如何在山西招親,如何費了二百餘兩挨了四十板,幾乎打死。城璧笑了笑,又說到救沈鍊之子沈襄,並分銀兩話。於冰連連點頭道:“此盛德事,做的好!”城璧道:“我口渴的狠,若無茶,涼水也罷。”金不換連忙著小道童燒茶。城璧又道:“你怎麼跑到此地出家?”不換道:“我屢次自己考驗,妻、財、子、祿四字,實與我無緣。若再不思回頭,必遭意外 橫禍,不如學二位,或可多活幾年。打算著冷先生雲來霧去,今生斷遇不著,或與表兄相遇,亦是快事。豈期今日還得見麵!“說著,流出淚來,又道:“我自與沈公子別後,原欲去西湖見見勢麵,路過泰安州,聞此山內有許多好景所在,因此入山遊走,客居在白雲嶺玉皇廟中。不意生起病來,承廟中老道人晝夜照拂,才保住性命。我一則感他情義,二則看破世情,送了他二十兩銀子,拜他為師。此處這關帝廟,也是他的香火,他著我和這小道童居守。這便是我出家的原由。”於冰笑道:
“你兩個於患難中一家救了個公子,真是難表兄、難表弟矣。
“說話間,小道童送入茶來。城璧道:“苦海汪洋,回頭是岸。老弟此舉極高,你與我大哥原是舊識,今又出家,即成一體。嗣後不必稱呼冷先生,也學我叫大哥為是。快過來與大哥叩拜。”於冰連忙止住道:“我輩道義相交,何在稱呼叩拜。
“城璧道:“大哥若不受他叩拜,是鄙薄他了。”不換即忙叩頭下去,於冰隻得相還。就坐。不換去後院,收拾出素飯來,又配了兩盤杏幹、核桃仁,請於冰過口。飯畢,道童點入燈來,城璧方細說自己別後話,又道:“假如我彼時不口渴,便要走去,豈不當麵錯過?可見我輩遇合,俱有定數。就在此多住些進,也和在碧霞宮一樣。隻是董公子主仆尚在那邊懸望,老弟須索與我們同行。”不換道:“這何須二哥吩咐?但深山中安可令道童獨守?就是玉皇廟老道人,我須親去與他說明。我不過後日午間,定到碧霞宮了。”於冰道:“看你這光景,是決意要隨我們。但我們出家,與世俗道出家不同。世俗出家,除誦經燒香、禮拜神佛外,便要謀生財養命道路。我們出家,須將酒、色、財、氣四字看同死灰一般,忍饑寒自不必說,每遇要緊關頭,將性命視同草芥,若處處怕死貪生,便不是我道中 人了。與其到後來被我看破,將你棄去,就不如此時不與你同事為妙。你可著實斟酌一番,休到後來我們不要你時,你抱恨於我。”金不換道:“人若沒個榜樣擺在前麵,自己一人做去,或者還有疑慮。當日大哥若不是舍死忘生,焉能有今日道果?我如今隻拿定’不要命’三個字做去,將來有成無成,聽我的福緣罷了。從此後若有三心二意,不舍命修行,定教天雷打死,萬劫不得人身。”於冰道:“人隻怕於酒、色、財、氣四字把持不住,你適才說出’不要命’三字,這就是修仙第一妙訣。
一個人既連命都不要,那酒、色、財、氣皆身外之物,他從何處搖動起?我明早同連二弟先行,在碧霞宮等你。你須定於後日午間要到,若是過了時刻,便算你失信於我,你須記清楚。
“不換連聲答應。三人坐談了一夜,次日又吃了早飯,不換送出廟來。
於冰同城璧走三十餘裏,見一處山勢,甚是險惡,林木長的高高下下,遍滿溝壑,四圍都是重崖絕壁,止有一條攀道可行。於是暗誦靈文,向山岔內用手一招,又向攀道上指了兩指,複走了二裏多地。見路傍有一株大鬆樹,形同傘蓋,隨於樹根上書符一道,又拘來一個蒼白狐狸,默默的說了幾句,那狐狸點首去了。城璧問道:“適才兩次作用是怎麼?”於冰笑而不言,走至對麵嶺上。於冰又揀了兩塊大石,也各畫符一道,然後下嶺。城璧忍不住又問,於冰笑道:“金不換,我前後隻見過他兩次,也看不出他為人,止是你投奔他時,他竟毫無推卻,後被他女人出首到官,他又敢放你逃走。這要算他有點膽氣。
途間遇著沈襄,他竟肯將三百多銀子分一半與他。一個種田地的人,有此義舉,也是極難得的了。然此二節,不過做的可取而已。世風雖說涼薄,像他這樣人,普天下也還尋得出一頭半萬個來。若說因他有這兩件好處,便和他做同道,我教下至少 也可收二三千人,連吾師火龍真人都被我遺累矣。我也不敢說我將來定做神仙,但看見人有幾件好處,便行渡脫,這神仙也不值錢了。理合試他一試,看他要命不要命。”便將如何試他的法子說了一遍。城璧聽了,連連搖頭道:“他一個才出家的人,那裏把持的住?我想後來這兩層試法,還是幻術,不至傷命。若頭一次,是真要命之物。萬一傷生,弟心上不忍。”於冰笑道:“我豈壞人性命之人耶?”城璧又道:“假如他貪生怕死,過幾日又尋了我們來,該如何裁處?”於冰道:“我也不好當麵拒絕他,隻用想一件事差他去,即與之永別矣。金不換那個人,外麵雖看得伶牙俐齒,細相他眉目間不是個有悟心人,日後入道頗難。若再心上不純篤,越發無望,不如速棄,可免將來墜累。似你雖出身大盜,卻存心磊落光明,我就不用試你了。”城璧聽了棄絕金不換話,心上甚是替他愁苦。
不言兩人回碧霞宮與董瑋訴說埋骨殖等話,再說金不換將廟中所有大小物件開了個清單,和小道童說明去意。那道童因不換性氣平和,從未大聲說他一句不是,直哭的雨淚千行。不換也甚是難過,與道童留了幾百錢,又叮囑他莫出廟門,明日便有人來看你。別了道童,已早刻時分,他怕山路難走,強行了三十來裏。估計日色,也是將落的時候。正走間,猛見攀道上堆著有兩間房大的一物,有丈餘高,青黑色,細看似有鱗甲在上麵。不換甚是驚詫,又走近了數步,仔細一看,原來是條大蟒。不由的毛骨聳然,欲要回去,已與於冰有約,失時便為失信,著他將來看不起。別尋道路,兩傍皆層崖絕壁,無路可行。偏是這蠢物,又端端正正團屈在這攀道中間,心上大是作難。沒奈何,又往前搶行了幾步。再一看時,也不知他身長多少,其粗到有兩圍,真是天地間至大罕見之物,倍覺心驚。又見他分毫不動,心疑他是個死的。少刻見那蟒似乎動了兩動, 心上便怕起來。四麵一望,天色比前又暗了些,心上越發著急。
猛想起昨日與於冰說的話,有’不要命’三字,便自己冷笑道:
“死生各有定命,若不是他口中食水,此時也遇不著他;若是怕傷了性命,做個失信人,不但跟隨不得姓冷的,連玉皇廟也不必出家,還了俗,豈不是正務!”有此一想,便膽大了十分,大踏步直向大蟒身邊走來。相離不過四五步,猛見那蟒陡將腦袋直立起來,有七八尺高,又將長軀展開,甚是雄偉。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