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在後院中,白天裏便聽得兩口子叫吵,此刻又隱隱綽綽聽得罵奴才話,向歐陽氏道:“你去到前邊聽聽,是為什麼?“歐陽氏道:“不用聽,是為輸了錢。人家上門討要,已經與過,此刻還後悔在那裏。”薑氏道:“你去聽聽,到底輸了多少,那樣嚷鬧!”歐陽氏道:“誰耐煩去聽他!”薑氏道:“我一定著你去走遭。”歐陽氏起來,走至前邊窗下。隻聽得文魁罵道:“倒運的奴才!你是自作自受。”說罷,聽得自己打嘴巴。待了一會,又自打自罵起來。忽聽得殷氏說道:“銀子已經輸了,何苦不住的打那臉?從今後改過,我們怕不是好日月麼?等我設法將禍害頭除去,咱們住在山東,就斷斷一個錢頑不的了。” 歐陽氏正要回去,聽了這兩句話,心上大疑,竟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又聽得文魁道:“我想起甚麼來,就被張四胖子那膀奴才勾了去,輸這樣一宗大錢財。”殷氏道:“我還沒問你,今日來要賭賬的是個誰?”文魁道:“是個山東人,姓喬。這小廝是有錢,狂妄的沒樣兒。”殷氏道:“他到我們這裏做什麼?”文魁道:“說他尋的娶妾來了。”殷氏道:“此話果真麼?”文魁道:“我也是聽得張四胖子說。”殷氏道:“大事成了。”文魁道:“成甚麼?”殷氏道:“你有才情打發兄弟,你就沒才情打發兄弟的老婆?這喬客人若不是娶妾就罷了,若為娶妾,現放著二相公家。他贏了你六百兩銀子,也是不心疼的錢,怕拿他換不回來麼?”文魁道:“他要守一年才嫁人,這事如何做得成?”殷氏道:“你連這們個調度都沒有,怪不得憨頭憨腦六七麵家輸銀子。你明日去拜這喬武舉,就問他娶妾的話。他若應承,你就將二相公家許他,止和他原銀六百五十兩。他若是不看二相公家更妙,若必定要看看,到其間教姓喬的先藏在書房內,我將二相公家誑謊出去,從窗子內偷看。
二相公家人才,量他也看不脫。再和他定住個日子,或三更,或四更,領上幾個人,預備一頂轎子,便搶到轎內,就娶的走了。你到這一晚,在家中斷斷使不得,可於點燈後就去張四胖子家,與他們頑錢去。一個村鄉地方,又沒城池阻隔,隻教姓喬的在遠處地方覓魆的成了親,立即回山東去,生米做成熟飯,還有什麼說的?”文魁道:“萬一薑氏叫喊,段誠家女人不依起來,村中人聽見,拿住我與姓喬的,都不穩便。”殷氏道:
“我教你去張四胖子家頑錢,正是為此,況三四更天,也沒人出來。即或弄出事來,你現在朋友家一夜未回,有不是,都是搶親的罪犯,告到那裏也疑不到你身上。世上那有個叫著人搶弟婦的?誰也不信這個話。這還是下風頭的主見。我到搶他的 這日點燈時候,我多預備幾壺酒,與二相公家較量。他不吃,我與他跪下磕頭,定教他吃幾大杯。他的酒量小,灌他個大醉,著他和死人一般。”文魁道:“若是段誠家女人將來有話說,該怎麼?”殷氏道:“他將來必有話說,你可到縣中遞一張呈狀,報個不知姓名諸人,夤夜搶劫孀婦,遮飾內外人的耳目。
姓喬的遠奔山東,那裏去拿他?你做原告的不上緊,誰與他做苦主?”文魁聽了,拍手大笑道:“真智囊,真奇謀!慮事周到。我明日就去辦理。”歐陽氏聽了,通身汗下,低低的罵道:“好一對萬剮的狗男女!”拿了個主見,走回後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把薑氏嚇的魂飛魄散,軟癱下一堆,不由的淚流滿麵,道:“這事我惟有一死而已。”歐陽氏笑道:“兵來將擋,火來水澆。他們有奇法,我們有妙破。為什麼就說出個死字來?此事最易處斷,隻看他燈後請你吃酒的日子,就是喬賊搶親的日子。我逆料喬家斷不敢一二更鼓來,除非到三更內外。到其間要將計就計,如此如此,怕他飛上天去?”薑氏道:“若他不中我們的計,該怎麼?”歐陽氏道:“他若不中計,我們到一更天後,我和你沿街吆喝,道破原委,先教闔村人知道。本村中好事的人也最我,他這親便有一百分難搶。我同主母在我表嫂張寡婦家暫停一夜,到天明或告官,或憑人說合評斷,大鬧上一番,將他兩口子前後事件並前後陰謀,播弄的人人共知,與他們分門另住,等候二相公的歸期。他總然再要害你,他的聲名已和豬狗一般,必須過得一年半載,才好報複。”薑氏道:“任憑你罷。
我今後身邊,常帶短刀一把,設或變起不測,不過一死而已。
我也不怕了。”再說朱文魁一早起來,就去到袁鬼廝店中拜喬武舉。兩人敘談起娶妾的話來。喬武舉道:“我各處看了好向個,沒一個 好的。”文魁道:“婦人俊俏的極難,隻好百中選一。我也不怕老兄笑話,若講到俊俏兩字,舍弟婦可為一縣絕色。”喬武舉大樂道:“今年多少歲了?有丈夫沒丈夫?”文魁道:“今年二十二歲了。寡居在我家中,無兒無女,隻是他立誌一年以後才肯改嫁,不然到是個好姻緣。”喬武舉道:“可能著我一見不能?”文魁道:“他從不出外邊來,如何得見?”喬武舉笑道:“必定人物中平,因此就不敢著人見了。”文魁道:“中平中平,老兄真是夢話!”隨將薑氏的眉目麵孔、身段高低,誇獎了個天花亂墜。喬武舉聽得高興,笑問道:“可是小腳麼?“文魁道:“腳小保足為貴?若粗而短,軟而無骨,再腳麵上有高骨凹起,謂之鵝頭,遠看到也動人,入手卻是一段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