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元琰,字伯珪,吳郡錢唐人也。祖悅之,太學博士征,不至。父靈瑜,居父憂,以毀卒。元琰時童孺,哀慕盡禮,親黨異之。及長好學,博通經史,兼精佛義。然性謙敬,不以所長驕人。家貧,唯以園蔬為業。嚐出行,見人盜其菜,元琰遽退走,母問其故,具以實答。母問盜者為誰,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恥。今啟其名,願不泄也。”於是母子秘之。或有涉溝盜其筍者,元琰因伐木為橋以渡之。自是盜者大慚,一鄉無複草竊。居常不出城市,獨坐如對嚴賓,見之者莫不改容正色。沛國劉鶯獻深加器異,嚐表稱之。齊建武二年,始征為安北參軍事,不赴。天監九年,縣令管慧辨上言義行,揚州刺史、臨川王宏辟命,不至。十年,王拜表薦焉,竟未征。其年卒於家,時年七十。
劉訏,字彥度,平原人也。父靈真,齊武昌太守。訏幼稱純孝,數歲,父母繼卒,訏居喪,哭泣孺慕,幾至滅性,赴吊者莫不傷焉。後為伯父所養,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篤至,為宗族所稱。自傷早孤,人有誤觸其諱者,未嚐不感結流涕。長兄潔為之娉妻,克日成婚,訏聞而逃匿,事息乃還。本州刺史張稷辟為主簿,不就。主者檄召,
訏乃掛檄於樹而逃。
訏善玄言,尤精釋典。曾與族兄劉高聽講於鍾山諸寺,因共卜築宋熙寺東澗,有終焉之誌。天監十七年,卒於高舍,時年三十一。臨終,執高手曰:“氣絕便斂,斂畢即埋,靈筵一不須立,勿設饗祀,無求繼嗣。”高從而行之。宗人至友相與刊石立銘,諡曰玄貞處士。
劉高□,字士光,訏族兄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聞慰,齊正員郎。世為二千石,皆有清名。高□幼有識慧,四歲喪父,與群兒同處,獨不戲弄。六歲誦《論語》、《毛詩》,意所不解,便能問難。十一,讀《莊子·逍遙篇》,曰:“此可解耳。”客因問之,隨問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異之。及長,博學有文才,不娶不仕,與族弟訏並隱居求誌,遨遊林澤,以山水書籍相娛而已。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違離,每隨兄霽、杳從宦。少時好施,務周人之急,人或遺之,亦不距也。久而歎曰:“受人者必報,不則有愧於人。吾固無以報人,豈可常有愧乎?”
天監十七年,無何而著《革終論》。其辭曰:
死生之事,聖人罕言之矣。孔子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其言約,其旨妙,其事隱,其意深,未可以臆斷,難得而精核,聊肆狂瞽,請試言之。
夫形慮合而為生,魂質離而稱死;合則起動,離則休寂。當其動也,人皆知其神;及其寂也,物莫測其所趣。皆知則不言而義顯,莫測則逾辯而理微。是以勳、華曠而莫陳,姬、孔抑而不說,前達往賢,互生異見。季劄雲:“骨肉歸於土,魂氣無不之。”莊周雲:“生為徭役,死為休息。”尋此二說,如或相反。何者?氣無不之,神有也;死為休息,神無也。原憲雲:“夏後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人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考之記籍,驗之前誌,有無之辯,不可曆言。若稽諸內教,判乎釋部,則諸子之言可尋,三代之禮無越。何者?神為生本,形為生具。死者神離此具,而即非彼具也。雖死者不可複反,而精靈遞變,未嚐滅絕。當其離此之日,識用廓然,故夏後明器,示其弗反。即彼之時,魂靈知滅,故殷人祭器,顯其猶存。不存則合乎莊周,猶存則同乎季劄,各得一隅,無傷厥義。設其實也,則亦無,故周人有兼用之禮,尼父發遊魂之唱,不其然乎?若廢偏攜之論,探中途之旨,則不仁不智之譏,於是乎可息。
夫形也者,無知之質也;神也者,有知之性也。有知不獨存,依無知以自立,故形之於神,逆旅之館耳。及其死也,神去此而適彼也。神已去此,館何用存?速朽得理也。神已適彼,祭何所祭?祭則失理。而姬、孔之教不然者,其有以乎!蓋禮樂之興,出於澆薄,俎豆綴兆,生於俗弊。施靈筵,陳棺槨,設饋奠,建丘隴,蓋欲令孝子有追思之地耳,夫何補於已遷之神乎?故上古衣之以薪,棄之中野,可謂尊盧、赫胥、皇雄、炎帝蹈於失理哉?是以子羽沉川,漢伯方壙,文楚黃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忘教也。若從四子而遊,則平生之誌得矣。
然積習生常,難卒改革,一朝肆誌,儻不見從。今欲剪截煩厚,務存儉易;進不裸屍,退異常俗;不傷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孔子雲:“斂首足形,還葬而無槨。”斯亦貧者之禮也,餘何陋焉?且張奐止用幅巾,王肅唯盥手足,範冉殮畢便葬,奚珍無設筵幾,文度故舟為槨,子廉牛車載柩,叔起誡絕墳隴,康成使無卜吉。此數公者,尚或如之;況於吾人,而當華泰!今欲仿佛景行,以為軌則,儻合中庸之道,庶免徒費之譏。氣絕不須複魂,盥洗而斂。以一千錢市治棺、單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及餘閣之祭,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謂惑矣。餘以孔、釋為師,差無此惑。斂訖,載以露車,歸於舊山,隨得一地,地足為坎,坎足容棺,不須磚甓,不勞封樹,勿設祭饗,勿置幾筵,無用茅君之虛座,伯夷之杅水。其蒸嚐繼嗣,言象所絕,事止餘身,無傷世教。家人長幼,內外姻戚,凡厥友朋,爰及寓所,鹹願成餘之誌,幸勿奪之。
明年疾卒,時年三十二。
高□幼時嚐獨坐空室,有一老公至門,謂高曰:“心力勇猛,能精死生;但不得久滯一方耳。”因彈指而去。高□既長,精心學佛。有道人釋寶誌者,時人莫測也,遇高於興皇寺,驚起曰:“隱居學道,清淨登佛。”如此三說。高□未死之春,有人為其庭中栽柿,高□謂兄子弇曰:“吾不見此實,爾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為知命。親故誄其行跡,諡曰貞節處士。
庾詵,字彥寶,新野人也。幼聰警篤學,經史百家無不該綜,緯候書射,棋釐機巧,並一時之絕。而性托夷簡,特愛林泉。十畝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治產業。嚐乘舟從田舍還,載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載三十石。既至宅,寄載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石。”詵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鄰人有被誣為盜者,被治劾,妄款,詵矜之,乃以書質錢二萬,令門生詐為其親,代之酬備。鄰人獲免,謝詵,詵曰:“吾矜天下無辜,豈期謝也。”其行多如此類。
高祖少與詵善,雅推重之。及起義,署為平西府記室參軍,詵不屈。平生少所遊狎,河東柳惲欲與之交,詵距而不納。後湘東王臨荊州,板為鎮西府記室參軍,不就。普通中,詔曰:“明揚振滯,為政所先;旌賢求士,夢佇斯急。新野庾詵,止足棲退,自事卻掃,經史文藝,多所貫習;潁川庾承先,學通黃、老,該涉釋教;並不競不營,安茲枯槁,可以鎮躁敦俗。詵可黃門侍郎,承先可中書侍郎。勒州縣時加敦遣,庶能屈誌,方冀鹽梅。”詵稱疾不赴。
晚年以後,尤遵釋教。宅內立道場,環繞禮懺,六時不輟。誦《法華經》,每日一遍。後夜中忽見一道人,自稱願公,容止甚異,呼詵為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晝寢,忽驚覺曰:“願公複來,不可久住。”顏色不變,言終而卒,時年七十八。舉室鹹聞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彌□淨域矣”。高祖聞而下詔曰:“旌善表行,前王所敦。新野庾詵,荊山珠玉,江陵杞梓,靜侯南度,固有名德,獨貞苦節,孤芳素履。奄隨運往,惻愴於懷。宜諡貞節處士,以顯高烈。”詵所撰《帝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續伍端休《江陵記》一卷、《晉朝雜事》五卷、《總抄》八十卷,行於世。
子曼倩,字世華,亦早有令譽。世祖在荊州,辟為主簿,遷中錄事。每出,世祖常目送之,謂劉之遴曰:“荊南信多君子,雖美歸田鳳,清屬桓階,賞德標奇,未過此子。”後轉諮議參軍。所著《喪服儀》、《文字體例》、《莊老義疏》,注《算經》及《七曜曆術》,並所製文章,凡九十五卷。
子季才,有學行。承聖中,仕至中書侍郎。江陵陷,隨例入關。
張孝秀,字文逸,南陽宛人也。少仕州為治中從事史。遭母憂,服闋,為建安王別駕。頃之,遂去職歸山,居於東林寺。有田數十頃,部曲數百人,率以力田,盡供山眾,遠近歸慕,赴之如市。孝秀性通率,不好浮華,常冠穀皮巾,躡蒲履,手執並櫚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能臥於石。博涉群書,專精釋典。善談論,工隸書,凡諸藝能,莫不明習。普通三年,卒,時年四十二,室中皆聞有非常香氣。太宗聞,甚傷悼焉,與劉慧斐書,述其貞白雲。
庾承先,字子通,潁川焉陵人也。少沉靜有誌操,是非不涉於言,喜慍不形於色,人莫能窺也。弱歲受學於南陽劉虯,強記敏識,出於群輩。玄經釋典,靡不該悉;九流《七略》,鹹所精練。郡辟功曹不就,乃與道士王僧鎮同遊衡嶽。晚以弟疾還鄉裏,遂居於土台山。鄱陽忠烈王在州,欽其風味,要與遊處。又令講《老子》,遠近名僧,鹹來赴集,論難鋒起,異端競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所未聞。忠烈王尤加欽重,征州主簿;湘東王聞之,亦板為法曹參軍;並不赴。
中大通三年,廬山劉慧斐至荊州,承先與之有舊,往從之。荊陝學徒,因請承先講《老子》。湘東王親命駕臨聽,論議終日,深相賞接。留連月餘日,乃還山。王親祖道,並贈篇什,隱者美之。其年卒,時年六十。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世之誣處士者,多雲純盜虛名而無適用,蓋有負其實者。若諸葛璩之學術,阮孝緒之簿閥,其取進也豈難哉?終於隱居,固亦性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