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過江,自晉司空充並葬吳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胤年登祖壽,乃移還吳,作《別山詩》一首,言甚淒愴。至吳,居虎丘西寺講經論,學徒複隨之,東境守宰經途者,莫不畢至。胤常禁殺,有虞人逐鹿,鹿徑來趨胤,伏而不動。又有異鳥如鶴,紅色,集講堂,馴狎如家禽焉。
初,開善寺藏法師與胤遇於秦望,後還都,卒於鍾山。其死日,胤在般若寺,見一僧授胤香奩並函書,雲“呈何居士”,言訖失所在。胤開函,乃是《大莊嚴論》,世中未有。又於寺內立明珠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遠以狀啟。昭明太子欽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
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先是胤疾,妻江氏夢神人告之曰:“汝夫壽盡。既有至德,應獲延期,爾當代之。”妻覺說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夢一神女並八十許人,並衣帢,行列至前,俱拜床下,覺又見之,便命營凶具。既而疾動,因不自治。
胤注《百法論》、《十二門論》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詩總集》六卷、《毛詩隱義》十卷、《禮記隱義》二十卷、《禮答問》五十五卷。
子撰,亦不仕,廬陵王辟為主簿,不就。
阮孝緒,字士宗,陳留尉氏人也。父彥之,宋太尉從事中郎。孝緒七歲,出後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遺財百餘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聞者鹹歎異之。
幼至孝,性沉靜,雖與兒童遊戲,恒以穿池築山為樂。年十三,遍通《五經》。十五,冠而見其父,彥之誡曰:“三加彌尊,人倫之始。宜思自勖,以庇爾躬。”答曰:“願跡鬆子於瀛海,追許由於穹穀,庶保促生,以免塵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嚐出戶,家人莫見其麵,親友因呼為“居士”。外兄王晏貴顯,屢至其門,孝緒度之必至顛覆,常逃匿不與相見。曾食醬美,問之,雲是王家所得,便吐飧覆醢。及晏誅,其親戚鹹為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坐之及?”竟獲免。
義師圍京城,家貧無以爨,僮妾竊鄰人樵以繼火。孝緒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室唯有一鹿床,竹樹環繞。天監初,禦史中丞任昉尋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歎曰:“其室雖邇,其人甚遠。”為名流所欽尚如此。
十二年,與吳郡範元琰俱征,並不到。陳郡袁峻謂之曰:“往者,天地閉,賢人隱;今世路已清,而子猶遁,可乎?”答曰:“昔周德雖興,夷、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為仁由己,何關人世!況仆非往賢之類邪?”
後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返,鄰裏嗟異之。合藥須得生人參,舊傳鍾山所出,孝緒躬曆幽險,累日不值。忽見一鹿前行,孝緒感而隨後,至一所遂滅,就視,果獲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時皆歎其孝感所致。
時有善筮者張有道謂孝緒曰:“見子隱跡而心難明,自非考之龜蓍,無以驗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將為《鹹》,應感之法,非嘉遁之兆。”孝緒曰:“安知後爻不為上九?”果成《遁卦》。有道歎曰:“此謂‘肥遁無不利。’象實應德,心跡並也。”孝緒曰:“雖獲《遁卦》,而上九爻不發,升遐之道,便當高謝許生。”乃著《高隱傳》,上自炎、黃,終於天監之末,斟酌分為三品,凡若幹卷。又著論雲:“夫至道之本,貴在無為;聖人之跡,存乎拯弊。弊拯由跡,跡用有乖於本,本既無為,為非道之至。然不垂其跡,則世無以平;不究其本,則道實交喪。丘、旦將存其跡,故宜權晦其本;老、莊但明其本,亦宜深抑其跡。跡既可抑,數子所以有餘;本方見晦,尼丘是故不足。非得一之士,闕彼明智;體二之徒,獨懷鑒識。然聖已極照,反創其跡;賢未居宗,更言其本。良由跡須拯世,非聖不能;本實明理,在賢可照。若能體茲本跡,悟彼抑揚,則孔、莊之意,其過半矣。”
南平元襄王聞其名,致書要之,不赴。孝緒曰:“非誌驕富貴,但性畏廟堂。若使籞軿可驂,何以異夫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宮東門無故自崩,大風拔東宮門外楊樹。或以問孝緒,孝緒曰:“青溪皇家舊宅。齊為木行,東者木位,今東門自壞,木其衰矣。”
鄱陽忠烈王妃,孝緒之姊。王嚐命駕,欲就之遊,孝緒鑿垣而逃,卒不肯見。諸甥歲時饋遺,一無所納。人或怪之,答雲:“非我始願,故不受也。”
其恒所供養石像,先有損壞,心欲治補,經一夜忽然完複,眾並異之。大同二年,卒,時年五十八。門徒誄其德行,諡曰文貞處士。所著《七錄》等書二百五十卷,行於世。
陶弘景,字通明,丹陽秣陵人也。初,母夢青龍自懷而出,並見兩天人手執香爐來至其所,已而有娠,遂產弘景。幼有異操。年十歲,得葛洪《神仙傳》,晝夜研尋,便有養生之誌。謂人曰:“仰青雲,睹白日,不覺為遠矣。”及長,身長七尺四寸,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細形長耳。讀書萬餘卷。善琴棋,工草隸。未弱冠,齊高帝作相,引為諸王侍讀,除奉朝請。雖在硃門,閉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閱為務。朝儀故事,多取決焉。
永明十年,上表辭祿,詔許之,賜以束帛。及發,公卿祖之於征虜亭,供帳甚盛,車馬填咽,鹹雲宋、齊以來,未有斯事。朝野榮之。於是止於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宮,名金壇華陽之天,周回一百五十裏。昔漢有鹹陽三茅君得道,來掌此山,故謂之茅山。”乃中山立館,自號華陽隱居。始從東陽孫遊嶽受符圖經法。遍曆名山,尋訪仙藥。每經澗穀,必坐臥其間,吟詠盤桓,不能已已。時沈約為東陽郡守,高其誌節,累書要之,不至。
弘景為人,圓通謙謹,出處冥會,心如明鏡,遇物便了,言無煩舛,有亦輒覺。建武中,齊宜都王鏗為明帝所害,其夜,弘景夢鏗告別,因訪其幽冥中事,多說秘異,因著《夢記》焉。
永元初,更築三層樓,弘景處其上,弟子居其中,賓客至其下,與物遂絕,唯一家僮得侍其旁。特愛鬆風,每聞其響,欣然為樂。有時獨遊泉石,望見者以為仙人。性好著述,尚奇異,顧惜光景,老而彌篤。尤明陰陽五行,風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圖產物,醫術本草。著《帝代年曆》,又嚐造渾天象,雲“修道所須,非止史官是用”。義師平建康,聞議禪代,弘景援引圖讖,數處皆成“梁”字,令弟子進之。高祖既早與之遊,及即位後,恩禮逾篤,書問不絕,冠蓋相望。
天監四年,移居積金東澗。善辟穀導引之法,年逾八十而有壯容。深慕張良之為人,雲“古賢莫比”。曾夢佛授其菩提記,名為勝力菩薩。乃詣鄮縣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後太宗臨南徐州,欽其風素,召至後堂,與談論數日而去,太宗甚敬異之。大通初,令獻二刀於高祖,其一名養勝,一名成勝,並為佳寶。大同二年,卒,時年八十五。顏色不變,屈申如恒。詔贈中散大夫,諡曰貞白先生,仍遣舍人監護喪事。弘景遺令薄葬,弟子遵而行之。
諸葛璩,字幼玟,琅邪陽都人,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關康之,博涉經史。複師征士臧榮緒。榮緒著《晉書》,稱璩有發擿之功,方之壺遂。
齊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薦璩於明帝曰:“璩安貧守道,悅《禮》敦《詩》,未嚐投刺邦宰,曳裾府寺,如其簡退,可以揚清厲俗。請辟為議曹從事。”帝許之,璩辭不去。陳郡謝朓為東海太守,教曰:“昔長孫東組,降龍丘之節;文舉北輜,高通德之稱。所以激貪立懦,式揚風範。處士諸葛璩,高風所漸,結轍前修。豈懷珠披褐,韜玉待價?將幽貞獨往,不事王侯者邪?聞事親有啜菽之窶,就養寡藜蒸之給,豈得獨享萬鍾,而忘茲五秉?可餉穀百斛。”天監中,太守蕭琛、刺史安成王秀、鄱陽王恢並禮異焉。璩丁母憂毀瘠,恢累加存問。服闋,舉秀才,不就。
璩性勤於誨誘,後生就學者日至,居宅狹陋,無以容之,太守張友為起講舍。璩處身清正,妻子不見喜慍之色。旦夕孜孜,講誦不輟,時人益以此宗之。七年,高祖敕問太守王份,份即具以實對,未及征用,是年卒於家。璩所著文章二十卷,門人劉曒集而錄之。
沈顗,字處默,吳興武康人也。父坦之,齊都官郎。
顗幼清靜有至行,慕黃叔度、徐孺子之為人。讀書不為章句,著述不尚浮華。常獨處一室,人罕見其麵。顗從叔勃,貴顯齊世,每還吳興,賓客填咽,顗不至其門。勃就之,顗送迎不越於閫。勃歎息曰:“吾乃今知貴不如賤。”
俄征為南郡王左常侍,不就。顗內行甚修,事母兄弟孝友,為鄉裏所稱慕。永明三年,征著作郎;建武二年,征太子舍人,俱不赴。永元二年,又征通直郎,亦不赴。顗素不治家產,值齊末兵荒,與家人並日而食。或有饋其梁肉者,閉門不受。唯以樵采自資,怡怡然恒不改其樂。天監四年,大舉北伐,訂民丁。吳興太守柳惲以顗從役,揚州別駕陸任以書責之,惲大慚,厚禮而遣之。其年卒於家。所著文章數十篇。
劉慧斐,字文宣,彭城人也。少博學,能屬文,起家安成王法曹行參軍。嚐還都,途經尋陽,遊於匡山,過處士張孝秀,相得甚歡,遂有終焉之誌。因不仕,居於東林寺。又於山北構園一所,號曰離垢園,時人乃謂為離垢先生。
慧斐尤明釋典,工篆隸,在山手寫佛經二千餘卷,常所誦者百餘卷。晝夜行道,孜孜不怠,遠近欽慕之。太宗臨江州,遺以幾杖。論者雲:自遠法師沒後,將二百年,始有張、劉之盛矣。世祖及武陵王等書問不絕。大同二年,卒,時年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