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太史公的《史記》不符合葛先生定下的“有限度的體驗和想像”的曆史標準。葛先生還說,諸如《資治通鑒》之類的史書,“就是選和治理天下有關的曆史資料來敘述”的,“可是,你看看,當你通過考古發現有那麼多的數術方技資料”,“你就知道,古代曆史經過了選擇、修飾、重組”。這叫什麼話!不是就“資治”的材料取舍來論《通鑒》的短長,而是根據“有那麼多的數術方技資料”,說《通鑒》作為中國“古代曆史”的不足。司馬光作《通鑒》,目的就是要從曆史中資取(借鑒)治理國家的一般道理,這在他的書名中已講得清清楚楚。其取材敘述之精到,讀來往往使人拍案叫絕。他又何曾說,自己寫《通鑒》,是要構築一部完整的中國“古代曆史”?舉《通鑒》為例,說明“精英知識分子”作史,是“憑理智選擇了自己覺得有用的東西”,真不知道其中高見何在?葛先生肯定讀過《通鑒》,也肯定沒有絲毫的心得,才敢於這樣說。
葛先生說:“沒有把自己的經驗帶進去的體驗和想像,你透不過這一層被層層染過的修飾,看不到底色。”這句話的後半句,雖然有點不知所雲,但我還能猜到葛先生的意思。那“一層被層層染過的修飾”,意思是說曆史是曆史學家有選擇的記錄,所謂“底色”是指真實的曆史。問題在於如果我們有了“把自己的經驗帶進去的體驗和想像”,就能夠保證自己在曆史學家的記錄中看到這樣的“底色”嗎?不記得是哪位偉人(或算不上偉)說過,人類要有健康的健忘。他講的這個道理如果成立,我們希望曆史學家有選擇的記錄,是人類健康的健忘的結果。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曆史學家的有選擇的記錄,一定是健康的健忘。毫無疑問,經驗是健忘的結果。既然健忘並不一定是健康的,經驗當然也不能為體驗和想像打保票。實際上,人類是在健忘中開辟自己的未來的。曆史學家對曆史的認識,隻存在於這種健忘之中。無論它是健康的,還是不健康的,都是我們的經驗的底色,也是我們體驗和想像的底色。我們研究曆史而返求諸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