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學師儒 吳澄
(1249—1333)
吳澄,字幼清,晚字伯清,學者稱草廬先生,撫州崇仁(今江西崇仁縣)人。他20歲應鄉試中選,翌年春省試下第,乃歸家講學著書;大德末年除江西儒學副提舉;至大年間授國子監丞,升司業;至治末年超拜翰林學士;泰定初年任經筵講官,敕修《英宗實錄》;元統元年因病逝世,享年85歲,諡文正。平生著作有《吳文正集》100卷、《易纂言》10卷、《禮記纂言》36卷、《易纂言外翼》8卷、《書纂言》4卷、《儀禮逸經傳》2卷、《春秋纂言》12卷、《孝經定本》1卷、《道德真經注》4卷等並行於世。吳澄是元代傑出的思想家、教育家,他與當世經學大師許衡齊名,並稱為“北許南吳”,以其畢生精力為元朝儒學的傳播和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一、穎異日發
吳澄出身於一個普通知識分子家庭。據危素《吳文正公年譜》和虞集《吳公行狀》記載,其祖父吳擇為人寬厚,不屑細務,擅長於詩賦寫作,又粗通天文星曆之學。父親吳樞性格溫純,對人誠實謙讓,與世無爭;平日樂善好施,熱心幫助他人。有一年,其鄉瘟疫流行,醫生懼怕疾病傳染,居然不敢為患者治病,以至於病災日益嚴重,弄得有些人全家老小臥床不起。吳樞眼看這種情況,心中十分著急。他遍尋民間秘方,連日上山采集藥草,親手煎成湯藥,挨門挨戶送給病人服用,為不少家庭解除了疾苦,使許多患者重新恢複了健康。鄉裏有些窮人死後無錢辦喪事,吳樞便慷慨解囊,盡力周濟。一個人做幾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吳樞難能可貴的就是他一貫關心和同情窮苦人家,終生以助人為樂,由此深受鄉裏人尊敬和愛戴。這個有一定文化教養和優良道德傳統的家庭,對吳澄的一生無疑產生了良好而深遠的影響。
宋理宗淳祐九年(1249)正月十九日,吳澄誕生了。他從3歲開始,穎異日發,與一般兒童迥然不同。當時,祖父特別喜歡他,經常教他讀一些古詩,幾乎隨口便能成誦。祖父見他悟性甚高,更加鍾愛。日複一日,吳澄漸漸可以背誦好幾百篇古詩,家裏人無不為此而感到莫大高興,深信他將來必定會有大作為。母親遊夫人曾帶著他去鄰村玩耍,有一位老奶奶見到吳澄十分可愛,便送給他一些錢幣和水果。吳澄恭恭敬敬地向老奶奶道了謝,隨即收下了這些禮物。過了一會兒,他想到老奶奶年邁體衰,生活艱辛,自己實在不應該接受老人家贈送的禮物。於是,他滿懷內疚,悄悄把錢幣和水果放還老奶奶家裏,才跟隨母親默默地離開了鄰村。
寶祐元年(1253),吳澄剛剛進入5歲。家裏人從外地聘請了一位老師,專門為吳澄授課。在老師的教導下,吳澄愈加穎敏異常,讀書即使是一千多字的篇幅,隻要讀上兩三遍,就能夠牢記不忘。自此以後,他整天專務學習,勤奮不懈,讀書常常通宵達旦。母親遊夫人擔心兒子過分勤學會損傷身體,引發疾病,便定量供給吳澄讀書所用燈油,隻許他讀至半夜時分,適可而止。吳澄的求知欲非常強烈,他嗜書如命,哪能忍受母親這種約束,於是暗地到街市買回一些燈油,以滿足自己熬夜讀書的需要。每天晚上,他先按照母親規定的時間熄燈,等到母親就寢以後,又悄悄燃燈苦讀,並小心翼翼地把燈光遮蔽起來,避免母親發覺。
這樣,通過日積月累,吳澄讀了大量書籍。7歲時,對《論語入《孟子》以及“五經”(《詩》、《書》、《易》、《劄》、《春秋》都能全部背誦,而且還學會了做詩,又能寫作進士賦。9歲那一年,他幾次參加鄰邑課試,都是名列前茅。
寶祐六年(1258年),吳澄剛好10歲,開始懂得治學的根本。他努力攻讀大理學家朱熹編纂的《大學》、《中庸》等“四書”章句,每日誦習《大學》一二十遍,一直堅持了3年之久,在學業上取得了很大進展。後來,吳澄曾對學者談到自己這段經曆,他說:“吾幼時習詩賦,未盡見朱子之書,益業進士者不知用力於此也。十歲偶於故書中得《大學》、《中庸》章句讀之,喜甚,自是清晨必誦《大學》二十過者千餘日,然後讀《中庸》及諸經,則如破竹之勢,略無凝滯矣。學者於《大學》得分曉,則《中庸》不難讀。”
景定二年(1261),吳澄13歲。他為了拓寬自己的知識領域,開始博覽諸子百家之書。時有麻沙新刻《古文集成》叢書,吳澄因家貧無錢購買,便想盡辦法從售書人那裏借書來讀,時滿—月後便按時歸還。售書人曾問他:“你借的書都一本一本地讀完了嗎?”吳澄回答道:“你試抽書中的任何章節考考我吧!”售書人聽了,便隨意點出書中某頁某段文字,吳澄都能熟誦如流,沒有一字一句差誤。售書人十分驚異,深為這個少年的苦學精神所感動,當下便將一套《古文集成》叢書雙手送給了吳澄,勉勵他繼續用功讀書,立誌將來出人頭地。一年以後,14歲的吳澄頭上挽著兩個小角丫,前往撫州郡學補試,本州儒士前輩見其文不凡,競相讚歎。
景定四年(1263),吳澄十15歲,他已深知科舉之業不足致力,於是專務聖賢之學,伊然以聖人之道自任。有一天,他讀了朱熹的《訓子帖》,見到其中有“勤”、“謹”二字,如得麵命而深為信服,認定這是“持養之要經,為學之大務”。隨即,吳澄揮筆寫下《勤》、《謹》二箴,又作《敬》、《和》二銘。《敬銘》有雲:“把捉於中,精神心術;檢束於外,形骸肌骨。”《和銘》則極言周敦頤、程顥等學人風範以自勉。他常說:“吾讀《敬銘》,則使人心神收斂,百妄俱消,如在靈祠中,如立嚴師側,淒淒乎似秋,而不覺足之重手之恭也;讀《和銘》則使人心神怡曠,萬境俱融,有弄月吟風情,有傍花隨柳想,熙熙乎似春,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也。”其後,吳澄還寫了《自修銘》、《自新銘》、《消人欲銘》、《長天理銘》)、《克己銘》、《悔過銘》、《矯輕銘》、《警惰銘》等等,可見他處處自我鞭策,時時自我激勵,其勤學篤行的功夫實可謂深矣!吳澄後來之所以成為元代一位儒學大師,與他早年的自覺修養、刻苦磨煉是分不開的。
二、師事二程
吳澄自從15歲立誌專務聖賢之學以後,先後拜程若庸、程紹開為師,長期僻居鄉陋,孜孜於理學,“研經籍之微,玩天人之妙”,最終形成了自己的一家之說。
宋理宗景定五年(1264)秋天,吳澄陪同祖父前往撫州(治所在今江西臨川)參加鄉試。當時正遇上本州郡守邀請名儒程若府先生到臨汝書院講學,這可算是撫州儒學界的盛事。程若庸,宇逢原,安徽休寧人。他從學於饒魯(學者稱雙峰先生,為朱熹門人黃囗的“高弟”),得朱熹之傳。後曆任安定、臨汝、武彝三書院山長,學者宗之,稱勿齋先生,又稱微庵先生。著有《性理字訓講義》、《太極洪範圍說》等書傳世。景定時期正當南宋末造,士人大多以科舉之業為務,而程若府當時卻潛心於理學,獨以朱子之學傳授諸生。吳澄本來眼膺朱學,現在又仰慕程若庸之名,於是便去臨汝書院拜謁程先生。當他在書院外廳等待先生出來接見的時候,發現四壁粘滿揭帖,內容全是程若庸教誨學者之說,充分反映出程氏在理學方麵的獨特見解。吳澄饒有興致地細看了一遍,又將壁間話語默記心上。他察覺程氏的一些說法並不完全符合朱熹學說,由此引起了他的懷疑和思索。過了一陣,程先生從書院內堂走出來了,吳澄立即迎上前去,拜謁之後,便向先生請教。其中問道:“如先生壁間之書,以大學為高明正大之學,然則小學乃卑小淺陋之學乎?”如此這般,一連質疑了好幾個問題。程若庸不禁讚歎道:“吾處此久矣,未有如子能問者。吾有子曰仔複,族子囗之(程钜夫舊名),與子年相若,可同學為友。”從此,吳澄向程若庸執弟子之禮,經常往來於程氏之門。程先生深知這位弟子於儒學必有所成,堅信其前途不可限量,而同門諸生有不少人卻未能真正了解吳澄。
宋度宗鹹淳元年(1265),祖父臥病在床,吳澄侍奉湯藥,不離左右。這樣一連堅持了十多天,他毫無倦怠之色。祖父對吳澄的父親說道:“吾察此孫服勤晝夜不懈,而神氣有餘,此大器也,可善教之!”吳澄從嬰兒時期開始,就一直受到祖父的特別喜愛。祖父經常誇耀小吳澄如何聰敏穎慧,以致使鄉裏人都認為這位老人有譽孫之癖。這一年十二月,祖父因病情惡化而溘然長逝。吳澄遵循古禮,親自為祖父操辦喪事,凡事先稟告父親而後施行,一切細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鄉親們都稱讚他精明能於。
後來,吳澄又師事程紹開先生,通過往來問學,使自己在學業上更加精進。程紹開(1212—1280),字及甫,號月岩,廣信貴溪(今江西貴溪縣)人。寶祐四年(1256)曾伏闕上書萬言,指斥南宋時弊。至鹹淳四年(1268)始中進士乙科,授從仕郎,差臨汝教授,調寧海軍節推,曆禮、兵部架閣。他曾自創道一書院,又主講象山書院,提倡合朱(熹)陸(九淵)兩家之說。吳澄繼師事程若庸之後,又跟從程紹開問學,深受其“和會朱陸”學說的巨大影響,後來成為元代理學界朱陸合流的代表人物之一。
吳澄轉益多師,注定他將來成為元代一位儒學大家。二程都是他的良師益友,二程之學也都是他的理學思想形成的重要淵源。如果說程若庸謹授程朱之學,使吳澄獲得“正學真傳”,從而在理學研究上打下了堅實基礎;那麼,程紹開倡導“和會朱陸”,更啟迪他“深造自得”,從而形成了以折衷朱陸為特色的草廬學說。
三、接武朱熹
吳澄以聖賢之道自任,他並不隻是滿足於學習聖賢之道,而更重要的是立誌接武朱熹,最終躋身於聖賢之列。宋度宗鹹淳三年(1267),19歲的吳澄作了《道統圖並敘》,闡明了儒家道統曆代承傳和發展的脈絡,公開以朱幕之後道統的接續者自居,充分表現出一位青年學者非凡的自信和自負。在寫給學者的書信中,他曾以“豪傑”比之於儒學“聖賢”,又“以紹朱子之統而自任”。他這樣說道:
天生豪傑之士不數也。夫所謂豪傑之士,以其知之過人,度越一世而超出等夷也。戰國之時,孔子之徒黨盡矣,充塞仁義若楊、墨之徒,又滔滔也。而孟子生乎其時,獨願學孔子,而卒得其傳。當斯時也,曠古一人而已,真豪傑之士哉!孟子沒千有餘年,溺於俗儒之陋習,淫於老、佛之異教,無一豪傑之士生於其問。至於周、程、張、邵,一時迭出,非豪傑其孰能與斯時乎?又百年而朱子集數子之大成,則中興之豪傑也。以紹朱子之統而自任者,果有其人乎?(虞集《吳公行狀》)
吳澄在這裏高度評價孟子、朱子繼承儒家道統並將儒學發揚光大的曆史功績,隨即又明確指出在朱子之後尚無他人承傳道統,實際上自許為朱子之後一人而已。為此,他在這封書信中又接著說道:
澄之韶此時,惟大父家庭之訓,是聞以時文見知於人,未聞道也。及知聖賢之學,而未知能學也。於是以豪傑自期,以進於聖賢之學,而又欲推之以堯、舜,其君民而後已。實用其力於斯,豁然似有所見,坦然知其易行,而力小任重,因未敢自以為是,而自料所見愈於人矣。(同上)
吳澄這幾句委婉而又直露的話語,對於朱熹之後道統的承傳者,大有“當仁不讓”、“舍我其誰”之意,足見吳澄胸中抱負何等遠大。
此後,吳澄在經學上確實以接續朱熹為己任。他鑒於《孝經》因後儒穿鑿更改,真偽混雜,首先加以校正。朱熹曾說:《孝經》獨篇首六七章為本經,其後乃傳文,皆齊魯閑儒纂取左氏請書語為之傳者,又頗失其次第。吳澄謹遵朱子遺言。特據朱子刊誤以今文、古文校其同異,經增刪修訂,編成《孝經》善本傳世。同時,他又采集其他典籍中談論“孝”的文字,另外編成《孝經外傳》一書刊行於世。
這一年,吳澄又潛心研讀邵雍《皇極經世》一書,頗有所領悟。他不滿那些對《易經》抱著一知半解的人,往往流為術數之末,於是便以先天六十四卦分配一元之數,仔細推究曆代治亂相禪、興衰交替的緣由,從而撰寫了《皇極經世續書》。可惜後來因遭受兵火之災,該書竟至散佚不存。
鹹淳六年(1270)八月,吳澄應撫州鄉貢,以《乾卦保合太和萬國鹹寧賦》中第二十八名。次年春,他又奔赴京師應禮部試,不料名落孫山。吳澄雖然成了一個落事舉子,但並不灰心喪氣。他回到崇仁故裏,精心整理舊作,編纂成書,題名為《私錄》。程若庸先生在此書後寫了一篇跋語,其中有雲:“若庸來此二十二年,閱人多矣,未見年方弱冠而有此誌量,有此工夫,廣大精微,無所不究,如晝方旦,何可量也。仆雖老不敢自棄,願聞切磋語。”短短幾句話,高度評價了吳澄的淵博學識,充分肯定了他的著述成就。
當時,南宋日趨滅亡的征象已經越來越明顯。吳澄眼看國家衰敗,儒道凋敝,隻好閑居家鄉,授徒講學。他修建了幾間簡陋的茅屋,作為自己安身之所,還特意在門窗上題辭曰:。
抱膝梁父吟,
浩歌出師表。
這顯然是取諸葛亮隱居待時之意,表示自己澹泊明誌,寧靜致遠的胸襟抱負。然而南宋王朝的覆滅已成定局,沒過幾年便土崩瓦解了,可惜吳澄滿懷壯誌,未得施展。學友程钜夫深知吳澄當時的良苦用心,專門為他的茅屋題名曰“草廬”。從此以後,四方學者便稱吳澄為草廬先生。
四、隱居窮穀
元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元兵攻陷江西,撫州淪為元人統治區。樂安縣丞黃西卿是一位忠義之士,他不願降元做官,便攜帶全家避入深山窮穀,甘心忍饑挨餓,艱難度日。他素慕吳澄講學之名,特意邀請吳澄前去教授其子。吳澄出於對這位縣丞的敬仰,欣然應邀前往。於是在山中授徒講學,潛心著述,與黃西卿相處甚得。
至元十四年(1277),江西戰亂頻仍。吳澄侍奉父母雙親到處避難,很少有安居之日。後來,幸得鄉貢進士鄭鬆熱情相迎,於是一道隱居布水穀。鄭鬆(1235—1307),字特立,樂安(今江西樂安縣)人。南宋末年應鄉試中選,入無閑居不仕,專意研究經學。吳澄與鄭鬆共同結廬於布水穀中,二人每日以論學為事,可謂優遊年歲,自得其樂。布水穀位於樂安之高山,上有田有池,群山外環,內有一道溪流直通懸崖飛瀑而出,其景致十分壯觀。穀中吳鄭兩人所居草廬,後人稱為古隱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