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在《中國合夥人》上映前,為了更符合內地觀眾的口味,你曾經找了一些普通觀眾來做小範圍試映,但《親愛的》這次並沒有這樣做。這是為什麼呢?
陳可辛:因為《親愛的》並不是一部機關算盡的電影。之前試映《中國合夥人》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太喜歡那部電影,拍得太high了,擔心自我陶醉太過頭;第二,這是香港導演第一次拍徹底的內地題材電影,跟內地編劇合作,全部用內地的演員,我還找了一個內地執行導演在身邊把關,隨時提醒我哪個場景不對。因此我需要做一些論證。另外,我拍的是60後的電影,我要知道主流的70後、80後觀眾的反應。所以我還專門分成了三個不同年齡組的觀眾觀看。
此外,《中國合夥人》的故事是日記體,比較散,可以根據觀眾意見調整順序。但《親愛的》不一樣,其戲劇結構本身就不為觀眾所熟悉,你再去問觀眾意見,不是自找麻煩嗎?一輩子難得有一兩部自己非常堅定、非常喜歡的作品,不要這麼沒底氣。再說你拍成什麼樣,觀眾都會有意見。一填問卷,“我喜歡”三個字太簡單,要多寫一點就等於去評論了,但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影評人,寫一大堆意見給你,你聽還是不聽?根據他們的意見剪出來,我怕變成“三不像”。
《綜藝》:客觀上,是否也是因為之前《中國合夥人》已經證明你的內地化轉型很成功了?
陳可辛:也許有一點吧。但其實當時做問卷調查也是我自願要做的。盡管《武俠》票房失敗,我的商業價值有所動搖,但還不至於被投資方要求做這個。我在好萊塢拍片時也做過問卷調查,但那不是在測試電影跟觀眾的距離,而是投資公司對付導演的工具,好像考試題一樣。我不是自願的,感覺很不好受。當然,發行公司永遠都是最保守的,每部電影出來,他們都會有質疑。這部也是,擔心題材太嚴肅,擔心悲劇不好賣,但是他們不會強迫我做問卷調查。可能《中國合夥人》之後,他們就會說:導演決定怎樣就怎樣吧。
守規矩
“我非常了解生存下去的重要性。我從小就是很守規矩的學生。因為是小個子,總是坐在前麵。老師眼皮底下,想幹壞事是不行的。進入社會後,我也很守規矩。就算我知道某個規矩有問題,那也是後話,我首先會遵守它。老是有影評人說我妥協,其實不是的。我剛進行業時,香港電影產業百分百是商業片天下,我必須服從。我也不覺得這個體係很可惡,隻是想保留一點自我的表達。”
不是知識分子
“藝術片我不喜歡,很多符號我看不懂。我看電影其實跟普通觀眾一樣,會被情緒打動,所以我喜歡看文戲、愛情戲或者是讓人落淚的戲。藝術片則不應讓人哭,需要很冷靜地分析人性,引發思考。我的性格就比較偏向商業片。從影以來,我不停地做很多audience friendly(親近觀眾)的工作。我的電影從來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但隨著年紀增長,我也會越來越多地思考人生,有自己的小擰巴,不甘於拍一些太直白的東西,有一點向文藝片靠攏,但我還是會用比較通俗的方式去講述它。記得張曼玉看完《甜蜜蜜》之後跟我說,電影很好看,就是音樂太多太大聲了。我說沒辦法,道不同不相為謀(笑)。”
《甜蜜蜜》並非最愛
“其實沒那麼好,是內行就知道:它是非常順從觀眾意願的電影,全是好人好事,而且是愛情片,大家都知道他們最終去向何方,中間設置幾個障礙而已。這種戲很容易好看,但它是近乎Fomula(公式)的電影,從《日瓦戈醫生》《卡薩布蘭卡》都能找到痕跡。《甜蜜蜜》是我的技巧和能力達到成熟的代表作,但並不是我拍得最賣力的電影。”
大明星使用指南
“我從第一部電影開始就用明星,明星會幫助發行和營銷。除了內地之前有幾年是以大導演為賣點,全世界主流的電影市場都是以大明星為賣點的。大導演的功能除了把戲拍好,最重要就是能吸引大明星,再由大明星去吸引觀眾。這是電影工業的規矩,我從小就明白。但是既然用了明星,就必須把明星拍出新意。對此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顛覆。有時候找演員,感覺特別合適的反而不對,因為太理所當然了。不如找一個看上去沒那麼合適的,以製造一點驚喜。顛覆明星,最重要的不是教人家怎麼演戲,而是選角的直覺。黎明在成為“天王”之前就是黎小軍,黃曉明在成名前也就是成東青。這些都是鮮為人知的背景,你把這些寫到劇本裏麵,他就會演得很賣力,因為他覺得就是在演大家沒見過的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麼明星演我的戲容易出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