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藝術是音樂的進步論
當我認為貝多芬要對音樂中表現主義的興起負責時,我當然不是十分公正的。無疑他受到了浪漫主義運動的影響,但我們可以從他的筆記本中看到他遠不是僅僅表現他的情感或他的幻想。他常常刻苦工作,對每一個想法反複推敲,努力使之清晰和簡潔,正如將《合唱幻想曲》與他的《第九交響樂》筆記本加以比較所表明的那樣。然而,我相信他的暴躁性格的間接影響以及模仿他的試圖導致了音樂的衰落。我仍然認為這種衰落主要由表現主義的音樂理論所引起。但我現在並不堅決主張其他同樣有害的信條就不存在了,這些有害信條包括一些反表現主義的信條,這些信條導致了從係列音樂到具體音樂的各種形式主義的試驗。然而,所有這些運動,尤其是“反”運動,主要是我將要在本章討論的那些“曆史決定論”,尤其是對待“進步”的曆史決定論態度造成的。
當然,在某些新的可能性以及新的問題可被發現的意義上,藝術中可能存在像進步的事情。在音樂中,像對位法那樣的發明,揭示了幾乎無數新的可能性和問題,也有純技術的進步。然而盡管這可以開辟新的可能性,但並沒有根本的意義。甚至在音樂知識成長的意義上——即一個作曲家掌握他所有的偉大前輩發現的意義上,也可以設想有進步;但我並不認為音樂家能做到這一點。甚至可能最接近這種狀態的莫紮特也沒有達到,而舒伯特則離得很遠。新實現的可能性也許要扼殺原有的可能性這種危險總是存在著的:如果任意使用強弱效應、不協和和弦甚至轉調,就會使我們對對位旋律的不那麼明顯的效果遲鈍起來,或者比方說,對古老調式的暗喻的敏感性遲鈍起來。
喪失任何革新成果的可能性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因此對位旋律就有使主調音樂,尤其是節奏的效果喪失的危險,並且對位音樂也由於這個原因以及其複雜性而受到批評。毫無疑問,這種批評有某些有益的效果,並且一些對位旋律大師都對由於宣敘調、詠歎調以及其他主調音樂的作品與對位法作品結合而產生的錯綜複雜和鮮明對照產生了特別濃厚的興趣。新近的許多作曲家的想象力比較差。
正是瓦格納把找稱為“曆史決定論的”進步的觀念引入音樂,我仍然認為,他因而成了這出戲的主要反麵角色。他還提倡關於未得到賞識的天才的不加批判的而且幾乎歇斯底裏的思想:這種天才不僅表現時代的精神,而且實際上站在“時代的前頭”;是除少數“高級”行家外通常被所有同代人誤解的領袖。
我的論點是,藝術是自我表現這種學說隻不過是淺薄的、笨拙的和空洞的學說——雖然不一定是惡意的,如果不加以認真對待就會導致自我中心的態度和妄自尊大。但認為天才肯定站在他時代前麵的學說幾乎都是虛假和錯誤的,而且開辟了與藝術價值毫無關係的藝術評價領域。
在智力上,這兩種理論水平都這麼低,以致認真對待它們也使人驚訝。第一種理論根據純智力理由就能作為淺薄的、糊塗的而不予考慮,甚至毋需更仔細地看一看藝術本身。第二種理論——認為藝術就是站在時代前麵的天才的表現——可以用他們時代藝術的許多保護人真誠讚賞的無數天才的事例來反駁。文藝複興時期大多數偉大的畫家是受到高度讚賞的。許多偉大的音樂家也是如此。巴赫受到普魯士國王腓特烈的讚賞——除此之外,他顯然不是站在其時代前麵的:他的兒子卡爾·菲利普·伊曼紐爾認為他過時了,並且常說他是一個“大驚小怪的老人”。莫紮特雖然死於貧困,卻得到了整個歐洲的讚賞。有一個例外,也許是舒伯特,他隻受到維也納小範圍內朋友們的讚賞;但甚至在夭亡之際,也正越來越享有盛名。貝多芬沒有受到其同時代人讚賞的故事是一個神話。然而讓我在這裏再說一遍,我認為生活中的成功主要是一個運氣問題。它與功績幾乎無關,在生活的所有領域中,總是有許多功勞顯赫的人並沒有獲得成功。因此可預料到這種事也發生在科學和藝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