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夜話?頤寧(1 / 3)

她曾和祁寒談及生死,十指相扣,仿佛什麼都不畏懼。世事無常,如今獨獨剩下她,她什麼都害怕。

陳塘夜話?頤寧

{楔子}

頤寧以前聽大悲寺前算命的老瞎子忽悠說,人死了以後,魂魄會飄起來,升入九霄雲天,或是滯留人間,永世不得超生。

她沒想到這話也不全是假的。

她死了,魂魄還在,還留在陳塘的宮殿中。

{壹}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出殯這天,宮中上下一片縞素。

頤寧見不得光,躲在窗扉前的一盆茶花樹後,偷偷看外頭的景象。穿著喪服的小祁譽被老嬤嬤抱在懷裏,蒼白著小臉叫喚娘親。

送葬的隊伍龐大,浩浩蕩蕩從宮牆之內走出城牆之外,自始至終,頤寧沒有看見祁寒露麵。

他是一國之君,應該很忙,這點小事恐怕還驚擾不到他。

盡管,她與他成婚十年,她是他的結發之妻。再多的眷戀與愛慕,也都在漫長的時光中消磨殆盡了。

頤寧剛認識祁寒的時候,她還隻是個黃毛丫頭,跟著周淮淵在大漠黃沙中馳騁,拉弓射雕,十發九不中。而祁寒已被立為太子,是常能從說書先生口中得知的一號人物。

周家軍鎮守邊關數十載,功不可沒,保陳塘五十二座城平安順遂,不受外敵侵擾,乃陳塘第一大功臣。太子祁寒微服私訪,前去慰問。

隻是才到邊疆戍城,就被攔截。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一道聲音炸響。

“太子爺,馬車被三個地痞攔住了,您看怎麼辦?”

駕車的侍衛到底是跟著祁寒見過世麵的,練就了波瀾不驚的性情,遇到這種情況也絲毫不慌亂,回過頭畢恭畢敬地向馬車內的人請教。

祁寒掀開窗帷一角,看見斜前方的戍城府衙。

“給他一錠金子,讓他放行。”

“是。”

“慢著,給一百錠。”

“是。”

頤寧收了金子,興高采烈地回了軍營。祁寒散財消災,當晚在戍城最大的酒家落腳。

不出兩個時辰,侍衛打探完消息回來,“稟告太子爺,今日攔車的地痞頭子是周家的小少爺。此人仗著周家,在戍城橫行已久。”

祁寒喝了口熱茶,“原來如此。”

怪不得敢在府衙門前攔路打劫,還這般肆無忌憚。

“屬下還聽聞,周家小少爺很得民心,樂善好施,他劫來的錢財全拿去救濟窮苦人家了,在戍城人奉為活菩薩。隨便向個路人問起周家小少爺,都對他讚不絕口……”

祁寒點點頭,像是聽進去了,“讓店小二添一壺新茶上來,待會兒會有貴客到。”

侍衛不明所以,仍恭順道:“是。”

“周老將軍隻有一個獨子周淮淵。這小少爺是哪裏冒出來的,我倒真有幾分好奇……”

頤寧覺得金子實在漂亮,留下一錠,準備送給周淮淵。

結果周淮淵不領情,看見金錠底下刻的一個祁字臉色大變,拎起她的衣領子就是一頓打,“你這闖禍精,又給我惹事了!”

頤寧鬼哭狼嚎,要去找周老將軍告狀,“大哥欺負人!嗚嗚嗚嗚……我送你金子,你還揍我,嗚嗚嗚嗚沒天理啊……”

“快來人呀,快來人呀,周淮淵要親手弑妹啊……”

周淮淵騰出一隻手來捂住她嘴巴,拖著她往外走。“周頤寧,你再多說一個字,從明天起關四十天禁閉。”

頤寧心肝一顫。

“現在馬上給我去把那一百錠金子找回來,要原模原樣的,帶上跟我前去認錯。”

頤寧剛想反駁,被周淮淵嚴肅的眼神嚇住,乖乖地點頭。

見她委屈的樣子,周淮淵捏著她的臉歎氣:“頤寧,你這次真是闖大禍了,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貳} “喝了它,我便當是你賠罪。”

祁寒看完手頭的半卷書,門外有人通報。

“太子爺,周淮淵在酒樓下求見。”

“幾個人?”

“除了他,還有身邊帶著一個姑娘。”

祁寒覺得事情有點意思,不緊不慢地把書卷收好,添了燈油,回道:“讓他們上來。”

周淮淵一路上教頤寧如何請罪,如何認錯,等到了祁寒麵前,頤寧卻又低頭裝啞巴了,死活不肯出聲。

周淮淵無可奈何,拉著頤寧跪下,“太子殿下,舍妹少不更事,魯莽成性,白日誤衝撞了您,還望太子殿下恕罪。”

還有一百錠金子也悉數歸還。

祁寒卻沒有收回的意思,盤膝而坐。神態平和,看不出喜怒,隻有視線毫不避諱地落在頤寧身上。

“白日攔車的是位公子,前來認罪的卻是一位姑娘,是我眼花了,還是你們弄錯了?”

周淮淵摸不準祁寒的心思。他一早收到消息,太子微服私訪來戍城,心中百般盤算,卻沒想到這事一開始就會頤寧扯上關係。

頤寧是周家老將軍收養的孤兒,自幼跟著周淮淵在邊疆長大,心性單純,頭一遭撞上祁寒這樣難纏的人物多半是樁禍事。

周淮淵還沒想到應對的法子,頤寧已經站起來,“搶你銀子是我不對,你做什麼為難我哥哥!一人做事一人當,說吧!你想怎麼樣?”

周淮淵大怒:“放肆!”

祁寒卻麵帶笑意,“無礙。”

“我想怎麼樣?讓我想一想……”祁寒若有所思,提起碳火上的小爐,重新沏好一杯茶,推到頤寧麵前,“喝了它,我便當是你賠罪。”

周淮淵霎時麵色慘白。

滾燙的開水冒出白色的熱霧,蜷縮的茶葉瞬間舒展,在杯中沉沉浮浮。

頤寧才伸手碰到杯沿,指尖就燙得通紅。若是一口氣灌下去,她的嘴和喉嚨不知會燙出多少個泡。

她憤憤地看著祁寒,祁寒也望著她,似乎在欣賞她臉上為難的神色。

周淮淵道:“臣願代妹受罰。”

祁寒的表情變化很細微,在場幾個人中隻有那個從小跟在他身邊的貼身侍衛能察覺到,他現在心情十分糟糕。

他還沒發難,頤寧已經搶先一步,端起茶杯兩口喝下去,然後眼淚就被燙了出來,連成線地向下掉。

她疼得說不出話,但是豪情萬丈,杯子一放,扯過袖子擦了兩下臉,拉著周淮淵就走,沒再多看祁寒一眼。

{叁} 她才見過祁寒兩次,見一次哭一次,真像是劫難。

頤寧嗓子燙傷後,大夫說她半個月內不能說話。連帶著周家軍營內,都安靜了不少。營帳前來看望她的人排起了長隊,都被周淮淵擋回去了。

周淮淵最心疼她,連每日的早課都給免去了,頤寧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隻是麻煩依舊不斷,祁寒指名道姓,讓頤寧去給他引路參觀戍城。

頤寧決定給祁寒點顏色看看,先帶他去黃金城。

黃金城入口處隱蔽,在一座荒廢已久的學堂裏麵。

學堂前麵掛著兩盞燭火昏黃的小燈,在布滿蛛網的屋簷下搖晃,四周漆黑,枯萎的梅花樹橫屍在旱井旁,透著陰森和詭異。

頤寧白天派人給祁寒送信,約在好這裏見麵,說今晚就帶他去領略一下戍城的風土民情。祁寒是準時到的,身邊還是帶著一個侍衛。

頤寧手舞足蹈地比劃,說不能帶侍衛和武器進去,否則會被看門人攔住,不予通行。

祁寒倒也爽快,囑咐身後的人:“你留下。”

“太子爺,這……”

“無事。”祁寒看向頤寧,“有周姑娘在,你還擔心我回不來麼。”

頤寧暗爽,心道我整不死你!

兩人一前一後往學堂後的竹林中走,頤寧不知觸動了哪塊假山上的機關,霍然打開一道暗門。

頤寧右手提著紙燈籠照路,左手牽著祁寒的袖角。

她怕祁寒半路打退堂鼓,落荒而逃。好在這次祁寒由著她,沒再罰她喝熱茶。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情緒。

那是一條幽長狹窄的隧道,僅容兩個人通過,悄然寂靜,偶然響起滴水的聲音。彎彎繞繞,約莫走了一刻鍾,前方隱約傳來光亮。再往前走百來米,已經可以清楚地聽見鼎沸的人聲。

頤寧朝祁寒比劃,“到了。”

兩人經過三道關卡的檢查之後,終於順利地入內。

視線豁然開朗。

黃金城內別有洞天,放眼望去最矚目的是頭頂和四周金碧輝煌的各種燈飾,和聚攏在賭桌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時不時聽見有人突然發出一陣癲狂大笑,或是哀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