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說:“席越你在學校要多幫著點之橙,不要讓她受欺負。”
席越大聲說:“好!誰敢欺負之橙我就揍他!”
轉身他就跟著我互揍,在房間裏打得不可開交。我邊打邊哭,邊哭邊放狠話,“席越我以後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這種話說過無數遍,但變臉就跟變天似的,每次不知什麼時候哭完,又笑著湊到一起剪爛衣服學濟公穿破袈裟。
時間逐漸往後推移,是爸媽爭吵的畫麵。如同普天之下的許多夫妻,從兩廂攜手到相看兩厭,甜蜜和厭棄不過轉瞬之間。他們收拾行李,分道揚鑣,很快就從家離開。
而我還住在老房子裏,沒有去投奔他們幫我安排好的親戚家。
身邊站著的人還是席越,同樣的人和畫麵。於我而言,一切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夢到的,是席越有天半夜翻牆過來,腳下打滑,摔折了一條腿,還在拍著胸脯說:“林之橙,你放心,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
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席越坐在床尾工作,身後的白色窗簾被風吹拂如海潮,光線明滅,猶如夢中。
他說:“你醒了啊,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這一刻,我神情恍惚,幾乎快要以為我們還停留在十二年前。沒有暨城的少年班,沒有泥石流,沒有十八條人命,沒有宋冗,沒有撕心裂肺的愛與恨、相聚與分別。
我啞著聲音回他:“渴了,要喝水,還要出去放風。”
再這樣下去,下一個夢,我估計會夢見自己發黴了。
席越收拾了下東西,準備和我出去曬太陽。我指了指牆上掛著的毛線帽,說:“把這個給我拿上。”
他看著我的光頭,似乎不忍心,安慰說:“頭光著也挺好看的。”
我用盡力氣踢了他一腳,暴怒:“可是頭很冷啊!”
被這個智障一氣,我精神都好了一兩分。兩個人鬧騰著去了醫院內部的小花園,一輪冬天的小太陽在天邊掛著,飄渺微茫的光,不痛不癢地照在人臉上。
我把半張臉藏進圍巾裏,坐在花壇上休息。過了一會兒,就昏昏欲睡,又想起剛在夢見的畫麵,那聲音還響在耳邊,“林之橙,你放心,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
於是情不自禁地問出口:“席越,你會喜歡我多久呢?”
一輩子能有多久呢?
他愣了一愣。
我比想象中還要好奇他的答案,耐心地等著。他蹲下來,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在醞釀一個屬於小說家的帶有藝術色彩的答案,他說:“我會……”
旁邊的走廊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席越說話的聲音被打斷,我們不約而同地一起回頭,看見了宋冗,和他臂彎裏挽著的女人。
我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
好像是叫楚遙,宋冗的緋聞對象。
狹路相逢,四人麵對麵,我還在犯愁這下該怎麼打招呼。忽然之間,從四麵八方湧出來一隊狗仔,閃光燈差點閃瞎了我的眼。
我心想完了。
我還是宋冗經紀人的時候,就曾被媒體曝出我們倆的同學身份和情侶關係,雖然我們倆死不承認,但當年也被炒了好一陣,風頭才漸消。如今再加上楚遙,還有身份不明的圈外人士席越,估計怎麼也說不清了。
手術之前還來這麼一遭,原本就生死未卜,如今還要晚節不保。
話筒已經伸到麵前來。
“請問你和宋冗現今是什麼關係?他今天來醫院是為了探望你嗎?”
“最近傳聞宋冗當年無心進入演藝圈,肯出演《白馬賦》,也是因為你的關係,請問傳言屬實嗎?”
“還有你身旁這位先生,和你……”
宋冗和楚遙自顧不暇,席越這人不混娛樂圈,比較痞氣,也不在乎形象,蠻力撥開我前麵的幾個狗仔,拉著我就準備暴力突圍。
“等等——”我想了想,在事情鬧得更大之前阻止了席越,第一次主動麵對鏡頭說話,盡量做出一個輕鬆的表情,用一種開玩笑似的語氣說話:“從進入少年班開始,我認識宋冗十二年,我們是同學,是摯友,後來也是工作上的夥伴。他始終優秀,讓人難以移開目光,我仰慕他,隻是把他當做我的白馬而已……”
“而你們很好奇的我身邊這個男人,是我的竹馬,我認識他二十六年了……”
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比較妥善的說辭。
即便再有人去扒我們幾人的過去,和我的說法也不相悖,他們鑽不了空子。
多年以後,有家雜誌的主筆老生常談,翻起這件舊賬。不知話裏是否有調侃揶揄的意思,說張愛玲寫筆下的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紅玫瑰和白月光,而林之橙可謂是人生贏家,她有一個白馬,一個竹馬。
前者驚豔了十二年時光,後者溫暖了她一生漫長的歲月。
05.我愛你,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風波過後,楚遙還來找我,這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說:“你不好奇那天宋冗為什麼會出現在醫院嗎?”
她陸陸續續跟我說了很多,我聽完之後決定去找一趟宋冗。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席越,他照舊在鍵盤上敲字,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蚊子。但也沒有阻止,隻是交待了必須要在晚上八點之前回來,護士會來查房。
他居然還肯幫我打掩護,覺悟太高,簡直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約好的時間是傍晚六點。
宋冗那時候剛好錄完一支mv的外景,空出來的時間也就不到四十分鍾。我跟他隨意找了附近一個小咖啡廳坐下,心境竟十分坦誠從容,半個月前分手時的沉重已經去了大半。
大概越活越沒心沒肺了。
“我今天來找你,是因為知道了點事情,”我開門見山地問他,“楚遙告訴我,捐贈骨髓的根本不是什麼誌願者小姑娘,是你自己……宋冗,這話是真的嗎?”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點頭。
他說:“你的血型特殊,我一直忙著在全國四處找骨髓配型,卻忘記了自己也是可利用的資源。不久前,我才巧合地發現自己的骨髓就能派上用場……”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我苦笑,“無中生有捏造了一個小姑娘出來捐骨髓,是害怕我知道真相太感動,對你糾纏不清嗎?”
“你現在過得好嗎?”宋冗不問反答。
我想起席越,點了點頭。
“之橙,你有沒有發現,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過於認真,太小心翼翼,也很少開玩笑。可是你跟席越不一樣,你和他配合得天衣無縫,兩個人隨口都能說相聲了。你開心高興,或者悲傷難過,從來都不需要對他掩飾……”
宋冗問:“之橙,你真的知道什麼樣的感情叫*情嗎?”
我啞口無言。
越來越稀薄的日光漸漸從山頭收攏,成群的倦鳥從高空飛入山林。城市的燈光一點點亮起來,霓虹閃爍,車輛飛馳,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那個人。他說讓我八點之前回去,就一定在等著我回去。
“謝謝。”我對宋冗說,心中已全然釋懷。
趕回醫院時,發現席越鳩占鵲巢,墊高了枕頭躺在我的病床上聽歌。他眨著眼睛,麵朝充滿繁星的夜空,活像個俊美憂鬱的小詩人。
我走過去,摘下一個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裏,熟悉的男聲在唱:“等我們終於緊緊相擁/所有苦難會甜美結果/我們就耐心漂流/愛會來的/在對的時候……”
我和席越並排躺在一起,床很小,有點擁擠,我又問了他那個問題:“席越,你會喜歡我多久呢?”
“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我高興地扣住他的手指,天地間好像隻剩下掌心傳來的溫度,和高遠的夜空。我側身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好啊——”
“有生之年,我永遠愛你。”
上帝和今夜的繁星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