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初不否認,鑠石流金,
她卻對一陣風動了心。
一
楊惜初第一次見到陳銀生的時候,正坐在他的辦公室捧著一本《金瓶梅》,剛好前段時間翟飛飛私下裏開了個自媒體播客,專門在夜深人靜給那些充滿激情的少男少女聲情並茂地朗誦這本書。
所以,楊惜初捧著這本自帶聲音的書,正笑得一臉猥瑣。
陳銀生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的,西裝革履,幹淨好看的眉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上,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楊惜初愣了愣,猜到他是誰後,立馬了起來,手中的書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硬著頭皮喊了聲:“行長好。”隨即又想起自己還沒有報明身份,支支吾吾地補充,“我是……那個……楊惜初。”
“我知道。”陳銀生淡淡地應了聲,將手裏的文件遞過來,“具體的事情周經理應該跟你說了,沒什麼問題就在實習協議上簽個字。”
7月躁動的空氣裏,陳銀生溫潤好聽的聲音像一陣清涼的風,撩起湖麵層層漣漪,涼涼地吹進了心裏。楊惜初回了神,慌忙將手裏的書放下,尷尬地朝著陳銀生笑了笑,飛快地翻開最後一麵,在筆走龍蛇的陳銀生三個字旁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楊惜初。
楊惜初也不知道,明明自己練過的字數量上已經超過一本《金瓶梅》了,為什麼字還能醜成這個樣子,不過翟飛飛說得對,字醜沒關係,又不影響你長得美。
她雙手捧著協議書遞給陳銀生。陳銀生接過來,淡淡地瞥了眼,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卻沒有再說話。
這份實習工作是周叔幫她找的。周叔是青城青和銀行工會主席,隻是打了聲招呼,便被人事部經理安排到了這裏,聽說是最有潛力的一個支行。來之前周叔對她說:“陳銀生那個人很不錯,說起來還是你學長,剛好比你大三屆,現在算得上我們銀行最年輕有能力的支行行長了,你跟著他要好好表現。”
本來還想攀個校友關係的,可現在看來,這第一眼的表現,怕是親友也不一定能力挽狂瀾。
晚上回到和翟飛飛合租的房子裏,貼著麵膜的翟飛飛迅速地從床上爬起來,口齒不清:“怎麼樣,銀行帥哥多嗎?”
楊惜初實話實說:“多。”
翟飛飛來勁了:“哎,那有沒有看上眼的?趕緊的啊!要不白長了這麼美的一張臉了。”
楊惜初倒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不要,我還隻是個孩子……”
翟飛飛一個枕頭砸過去:“你他媽的是個哪吒嗎,長了二十年還是個孩子!”
楊惜初白了她一眼,說起來,罪魁禍首還不是她!
她抱著枕頭看著窗外,夜色如水,二十四樓的月亮又大又圓,陳銀生,她想,怎麼剛好他進來,就會起風了呢。
耳邊似乎還縈繞著他溫潤的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大概是夢裏吧。楊惜初呆呆地笑起來。
可是,那樣的陳銀生對她來說,就像經常和翟飛飛一起在小房子裏吃泡麵的時候,看著包裝上印有圖片僅供參考字樣的圖片一樣,再好,也隻能看看而已。
楊惜初不否認,鑠石流金,她卻對一陣風動了心。
二
楊惜初再見到陳銀生是在一個星期後。
下班的時候忽然下起了雨。她站在銀行門口,沒有帶傘,翟飛飛的電話也打不通,正打算一鼓作氣跑到對麵公交站,一輛黑色的車卻忽然停在了麵前。
陳銀生搖下車窗,看著一臉滯愣的楊惜初,淡淡開口:“住哪兒,我送你。”
楊惜初當然知道不合適,腦海裏迅速閃過一萬種他們坐在一起時無比尷尬的場麵,自然地拒絕道:“不用了,等雨小點兒我就坐公交回去,不遠。”
看陳銀生沒反應,楊惜初又說了句:“放心吧,我可以跑著穿過雨和雨的縫隙。”
可陳銀生並不是和她商量要不要我送你的表情,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前方:“上來。”
楊惜初心裏一萬隻鹿奔騰而過。
傍晚,華燈初上,城市的燈火隨著奔馳的車迅速向後退去,紅燈亮起來,車子慢慢停在人行道邊,楊惜初怯怯地微偏著頭看過去。陳銀生穿著件米白色的襯衫,袖口隨意地挽上來,一手執著方向盤,另一手靠在車窗上支著下巴,窗外的霓虹燈閃著光灑在他青筋微露的小手臂上,變換著魚鱗似的光斑。
楊惜初很沒骨氣地數著自己的心跳,陳銀生忽然開口的時候,心跳漏了一拍。
“怎麼樣?”
“啊?”
陳銀生看了她一眼,發動車子:“一個星期了吧,看你每天跑大堂跑得挺開心的。”
楊惜初心裏的一萬隻小鹿重又奔騰起來,要是一開始知道所謂的實習是站大堂微笑,打死她也不會來。她強忍著內心的洶湧澎湃:“啊,哈哈,為人民服務嘛。”
長久的沉默,楊惜初的尷尬如鯁在喉。
“是這條路嗎?”陳銀生忽然開口。
楊惜初如遇大赦地看著前麵:“嗯嗯,是,前麵那個公交站下就可以了。”
車緩緩停在了路邊,雨也已經停了下來,楊惜初解開安全帶,笑嘻嘻地說道:“謝謝行長,那我就先走了,晚安哦。”打開車門下車後本來想乖乖地目送他離開,可是他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果然,他從另一側下了車:“我送送你。”
楊惜初覺得此刻的拒絕完全是裝,隻有更加裝傻道:“啊,謝謝行長,那就帶你看看你手下員工每天看到的風景吧。”
楊惜初住在小區最裏麵的一棟樓,新建的房子,路都沒來得及修好,踩著細軟的黃沙,周圍都是在建的工程,水泥鋼筋木板散落滿地。楊惜初有些後悔,應該帶他出去走走的,好歹小區對麵還有好大一片湖,算得上這座城市的一處美景,而不是此刻感受著對麵的湖風,卻擋不住漫天飛揚的黃沙。
一陣腥涼的味道飄過來,楊惜初突然拉起陳銀生的手:“行長,快跑。”
陳銀生有些莫名其妙,跟著楊惜初的步子,停下來的時候看著撫著胸口喘息有些調皮的楊惜初,有些好笑。
楊惜初看著陳銀生,想起剛剛突然拉起的,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下的手,臉突然就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這裏路沒修好,動不動就風卷狂沙,所以……”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那個,你就送我到這裏吧。這路也不好走,待會兒又是要掀起一層沙……你要跑快點兒出去了。”
陳銀生看著她:“是你拉我進來的。”
楊惜初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黝黑的雙眸讓楊惜初心裏一沉,仿佛要陷入這無止境的深淵。她一時微怔,說不出話來。
“楊惜初,你拉我進來的,就不能推卸責任了。”
楊惜初向來腦回路直來直去,此刻似乎也是聽出來這話裏的不同尋常,可是卻又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銀生輕笑了一聲:“好了,早點兒回去休息吧,這裏也挺不安全的。”
楊惜初呆呆道:“嗯,好,行長再見。”
“嗯。”
她看著陳銀生離開的背影,臉依舊紅成一片,四周靜得隻剩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她抬頭看了看頭頂稀疏的星星,也許自己本來就到了一個容易動心的年紀,特別對於自己這種二十年沒談過一次戀愛的人來說,就更不會輕易放過一丁點兒風吹草動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回去又是一頓“圖片僅供參考”的泡麵了,可是,這並不妨礙自己如狼似虎的食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