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她便將它染成黑色,和她一樣。況且,他本來就該是黑發。

青燈看著他墨發如瀑,滿意地笑。

若劫停下筆看她,她便微微仰著下巴看回去。像是一場對峙,最終當然是若劫妥協。心裏有一個聲音,像是說過很多遍似的在耳邊響起:罷了,你喜歡鬧便由你鬧。

他微微一愣,收了筆,說:“好了。”

好了?青燈看過去,白紙黑字,筆走龍蛇的幾個字,卻讓她嘴角的笑意忽然全無。

她移回目光,看著若劫的眼睛,問他:“你寫的什麼?”

他從來沒有見過青燈這種表情,有些失神卻又不甘心,可他不明白,為什麼下筆便是這句話。

一曲紅塵了,青燈伴古佛。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青燈問,若劫不解。

“罷了。”青燈喃喃,一陣疾風,桌子上的紙張卻忽然變成了碎屑,她轉身離開,走的時候留下一句話。

她說:“若劫,這句話我留下了,不必送給別人。”

青燈走了,神燈殿瞬間陷入冰一般的寂靜中。

若劫聽著外麵嘰嘰喳喳的叫聲,皺眉,隱隱覺得她好像生氣了,可是為什麼呢?若劫想了很久,大概是外麵的小妖吵得她太心煩意亂吧。

怪他,沒守好這神燈殿,讓這些小妖輕易地就混了進來。

他是這麼想的。

三、他要是還不回來,我就不等了

若劫實在是太無趣了。

他不說話,青燈便找了麻雀整日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

他字寫得好,她便從山豬精那裏要了最硬的豬鬃毛。

可是一天之間,曌南山的麻雀和山豬都不見了。青燈找到唯一殘存的麻雀精,問她:“我讓你們去吵他呢?”

麻雀精支支吾吾:“青燈大人,那位若劫公子說我們太吵,把你惹生氣了,就把我們封印在了後山林。還有,山豬哥哥更慘,若劫公子說用他們的鬃毛做的筆不符合心意,就把他們關在一起,說是直到做出令你滿意的筆,才會放他們出來,可是山豬哥哥的毛本來就不是做筆的呀……”

青燈聽著,有些想笑。既然知道她生氣了,就沒有想過是自己的原因,反而怪到這些山林小妖的身上?

麻雀精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釋:“若劫公子說,其實大部分原因在他身上,所以他把自己也關起來了。”

還真是他的作風。

不過,也怨不得他,“一曲紅塵了,青燈伴古佛”。她不過是有些害怕,怕冥冥之中的注定,她一個人無法招架。

麻雀精哭喪著臉:“青燈大人,你放我們還有山豬哥哥他們出來吧,我們很聽話的。”

青燈笑:“關著你們也挺好的,況且,又不是我關的你們。”說完,留下一臉呆滯的麻雀精,走了。

她忽然想見見若劫。

若劫來到神燈殿的時候,裏麵一片漆黑。

他才意識到,每天的這個時候,青燈都會去神燈殿最頂層,在天際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之前點亮神燈。然後世間依舊有光,不息不滅。

這似乎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可是他也聽說,青燈守燈,守的是人,隻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人需要她日日夜夜守一千年。

若劫走到門外,抬頭看著那一點零星的火光緩緩升起,最終變成一簇青藍色的亮光。青燈的輪廓便在黑暗中漸漸清晰。

她飛身下來,大概是沒想到他在這裏,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說:“你來早了。”

“是嗎?”若劫想,也許是怕她等久了。

青燈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回白色的頭發,想那終究還是墨染的。

她笑了笑,忽然抬眼看著他,眼睛仿佛揉進了月光,竟不像是平時的那個高高在上的青燈大人,像個小女孩兒。她問他:“那你說,我今天這身衣服好看嗎?”

一向青色的衣服換成了淡淡的藍色,比若劫身上的藍邊還要淺一點兒,卻恰好相得益彰。她可是特地換的呢。

可是……他皺著眉,說道:“太暗了,我看不見。”

冰山一般都是不解風情的,青燈泄了氣:“那就說好看。”

她隻是隨口一說,並不指望他再開口了。

若劫低沉的嗓音卻在這夜色中更顯醇厚,他說:“好看。”

“敷衍。”青燈笑,語罷,卻無言。

青燈有些忘了為什麼要找他來這裏,不過想著他來的時候也確實隻有一個問題,問問他今天這身衣服好看嗎。

若劫看不明白青燈在想什麼,便抬眼去看神燈殿頂的青燈。

青燈便跟著他看過去。良久,她問:“我的麻雀和山豬們呢?”

若劫想了想:“我不小心關起來了。”

“你憑什麼管我的妖精?”

“他們……吵到你了。”若劫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青燈強忍著笑意,問他:“那你呢?”

“我?”若劫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我聽你的便是。”

“那明天和我一起去不周山。”青燈拍了拍手,繼續說道,“去參加鹿神婚宴。”

若劫點頭,說:“好。”

“你不問為什麼?”

“不問。”若劫薄唇緊閉,眼睛卻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東西。

青燈趁他分神,摘下他的麵具,這一次終於看清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眉心的紅色印記微微皺在一起。

青燈笑起來:“若劫,你不會覺得我喜歡鹿神吧!”

難道不是?

“那你喜歡我嗎?”青燈眯著眼睛問他,從眸間透出來的光卻是格外認真。

若劫卻答不上來,他承認見到她的時候,便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然後將他慢慢侵蝕。

可是他不知道那種感覺叫什麼,他沒辦法確定。

青燈卻似乎並不急於知道答案,她將麵具還給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像是在回憶一個很長的故事一般,說道:“鹿神隻不過算是我認識最久的一個朋友而已,我不喜歡他。”

“而我喜歡的人,我等了他一千年。”她看著青燈的光,在風裏晃啊晃,“他跟我說他會來,我就相信他。”

“可是……一千年太久了。”她頓了頓,有些欲言又止,借著微弱的光回過頭去看若劫的眼睛,“我也有脾氣了,鹿神的婚禮算是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他要是還不回來,我就不等了——我會直接搶了鹿神的親,嫁給鹿神。”

四、你不是魔,隻不過他是你的劫

鹿神的婚禮是神界的大事,自然是隆重。仙客雲集,眾神會聚,整個不周山怕是幾千年沒有這麼熱鬧的日子。

青燈到的時候,是喜鵲精出來接的她。

喜鵲精一身火紅的嫁衣,顯得整個人玲瓏嬌小,沒想到打扮一下也挺好看的。

青燈嘴角清淺的笑意,說:“準備好了?”

喜鵲精的聲音幾乎都要被周圍的紛雜蓋住,她在青燈耳邊低語:“青燈大人……”說完,又有些不確定地看向她身後的人,“青燈大人……他……”

“誰準你多說話的?”青燈打斷她,“辦完了事就先回去吧,如果不想死的話。”

喜鵲精不明白,也不敢多嘴,乖乖離開。

若劫目光淡淡地掃了新娘一眼,似乎才認出來這是曌南山的喜鵲精,原來是她和鹿神的婚事。

麵具下的眉心微微蹙起,他看了眼青燈,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眼睛裏看不出任何多餘的表情。

而青燈大概明白了他在想什麼,自己的小妖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不過如此。她笑了笑,也不解釋,隻說:“走吧,我們進去。”

“青燈。”若劫叫住她。

青燈愣住了,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以為不會再聽見第二個人這樣直呼她名字了。

若劫說:“不用勉強的。我在這裏,不用勉強。”

青燈笑:“那你就要一直在這裏,不準離開我半步。”

若劫還是沒有跟住青燈,又或者,是有人用了瞬移法,將青燈給帶走了。他負手凝眸,看著對麵走過來的人,盡管不認識,卻不減語氣裏的威嚴:“青燈去哪兒了?”

來人身形一僵,卻行了天界的大禮,小心翼翼地問:“你是古神若劫?”

若劫不明白,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青燈,她眉眼盈盈、趾高氣揚,說,既然來這裏,那就是我的妖。

若劫說:“我是曌南山的若劫,我來帶青燈回家。”

而青燈這邊,一眨眼的工夫,周圍的人全都消失了,就連身後若劫的氣息也被隔絕。她目光淡淡,對於忽然被帶走這事毫不意外。

“青燈。”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新婚的鹿神。

可是他並沒有穿紅色的嫁衣,依舊是以前那副樣子,一襲黛青色的長衫,整個人溫潤如玉,眼神卻略帶不屑,與氣質一點兒都不符。

青燈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問:“說吧,什麼事?”

鹿神拿了酒壺出來,靠在樹上:“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是我的婚禮吧?”

青燈看他,有什麼關係嗎?

不管是誰的婚禮,隻要能讓喜鵲混進去就好了。

“冷血。”鹿神嘟噥了一句,忽然想到什麼,“可是你這冷血,究竟是對世間人呢,還是偏偏留了一個例外?”

“我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問話了?”青燈斥道。

鹿神笑:“那你告訴我,他是誰?”

“你今天放肆了點兒。”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喝酒。”鹿神嘴角沾著些酒氣,“真可笑,連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每次跟你說話,都得壯壯膽?”

見青燈沒應,他索性全說了:“你帶來的那人,被我差人帶走了,戴麵具不是?我要在眾神麵前摘下他的麵具,讓眾神看看,他究竟是誰。”

“你試試。”青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鹿神,我可能沒有告訴你,我帶他來,就是為了告訴眾神他是誰。你若是敢動他,我就毀了不周山,眾神若是敢動他,我就滅了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