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劫起,青燈沉,
即便如此,你也是我的心上人。
一、這裏的人都歸我管,包括你
曌南山的一盞燈亮了千年。幾千年來,青燈的明滅像是日月星辰一般循環往複,澤被著蒼生萬物。
人們敬它、拜它,卻也沒有人知道這青燈從何而起。
他們隻是從出生的時候就被訓導,曌南山是接近不得的。
聽老祖先說,山上住著一隻妖,容貌絕色傾城,生性卻凶殘無比。因為幾千年前犯了錯,被天神封印在曌南山守燈,一守就是一生。
她是守燈的妖,不會老也不會死,卻視燈如命,大抵是覺得凡人的世俗之氣會擾了青燈的光澤,所以每一個試圖接近曌南山的人都會被她捉去祭燈。
所謂祭燈,就是以人的心頭血為引,在上古神物三空骨盆裏放上七七四十九日,等到褪去了血氣與俗味,再用作燈油。
他們還聽說,這中間的過程無比殘忍,基本沒有人能挺過來。即使僥幸留下一口氣,也會被折磨致死。
畢竟是妖,凶殘是本性。
而此時,傳說中“生性凶殘的妖”正坐在斷崖邊的槐樹上,一襲嫩青色的衣衫,像是二月梢頭的綠枝,如墨的長發用碧石玉簪綰了一個髻,垂在身後。
容貌確實是絕色,可是生性凶殘?
她靠在樹幹上,嘴角冷笑,眸光如玉,劃過一絲不屑。
活了幾千年,曌南山的生靈萬物隻不過是她翻手覆手之間的事,就連不周山的鹿神都要稱她一聲大人。
所以那些凡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垂著頭,指尖纏著自己的發絲,露出腕間纏著的一朵蓮花形的玉鐲,在陽光下更顯得青翠通透,猶如神物。
她不知道哪裏傳出去的消息,不過也懶得解釋——她才不是什麼妖,她是神,守燈的神。
她叫青燈。
“青燈大人!”隨風而來的喜鵲化作人形,停在三裏開外的樹下。青燈目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隔那麼遠做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你?”
那可不一定,昨天還威脅她說想吃烤小鳥來著,就因為她跟其他妖精打賭,說能從青燈大人那裏偷得一物。一向精明能幹的她卻馬前失蹄,還是被青燈大人發現了。本以為自己死定了,青燈大人卻給了她一線生機,說若是能偷得一物,那麼便饒她一命。
一向高高在上嚴厲冷血的青燈大人鬆了口,對喜鵲精來說就是死裏逃生的事,自然求之不得。
至於偷什麼,那都是後話了。
喜鵲精小心翼翼,有些為難地靠近了兩步,卻還是不敢走得太近:“青燈大人,有……有陌生的人在神燈殿附近……”
“人?”
“也有……”也有可能是妖。
小喜鵲精話沒說完,青燈已經不見了。
青燈與神燈殿的燈是有感應的,如果有人靠近,她應該能感覺到才是。
除非……喜鵲精自然是不敢騙她,那麼來的,難不成是鬼?
青燈這麼想著,已經看見神燈殿外的人。
她停在三裏之外。
他微微屈膝靠坐在樹下,似乎是睡著了的樣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淡紫色的襟邊。長長的銀發被束起,有幾縷垂在肩側。臉上戴著半邊麵具,隻露出薄削的唇和淩厲的下巴。
可是即便如此,青燈也覺得,這真是一個漂亮的人。
她走過去,影子漸漸遮住他臉上的光,才發現他的氣息微弱得很。大抵是受了傷,又或者是被人追殺,逃到了這裏。
總之,他像是新生的嬰兒般,毫無危險,也不染世俗。大抵也因為如此,他才可以過得了這曌南山的結界,並且不觸動神燈。
青燈這麼想著,看見他緩緩睜開眼。她問:“你是誰?”
他抬眼,不語。
“不會說話?”還沒有人敢不接她的話,青燈彎下身子,與他平視,仔細打量著他。心裏卻隻有一個想法,這雙眼睛未免也太好看了點兒。
她嘴角一笑,忽然伸出手,想摘了他的麵具,可終究沒有他快,剛碰上麵具的手便被捉住。
“若劫。”他回道。
隨後趕來的小喜鵲精看到這一幕,硬生生被嚇得不敢再往前走——這若劫究竟是誰,居然敢這麼捉著青燈大人?
“若劫?”青燈愣了一下,玩味似的念了一遍,嘴角笑意不減,“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他的眼裏裝著日月星辰,放開她的手。
青燈說:“這裏的人都歸我管,包括你。”
“我是妖。”他說。
“那又如何,”青燈直起身子,不甘示弱,“既然出現在這裏,就是我的妖。”
說完,她一拂長袖,腕間蓮花熒光微閃,他的麵具便落在她的手裏。所以,她想做的事,目前還沒人攔得住。
若劫的臉比她想的還要好看,自然也比她想的還要冷。
他依舊沒什麼表情,額間的紅色印記卻更襯得麵如冠玉。
青燈微眯著眸子掃過他的眉間,隨即冷哼了一聲,又將麵具扔給他:“還是戴好吧。”末了又加了句,“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再取下來。”
“青燈大人……”小喜鵲精猶猶豫豫地走上來,瞥了眼地上的若劫,又朝著青燈問,“需要我找鹿神大人來看看他的傷嗎?”
“不用。”青燈說,“鹿神那個沒用的東西,除了喝酒一無是處。還有,這件事不準告訴他。”
二、畢竟我這裏,好看就是規矩
青燈隻知道他叫若劫。
至於為什麼出現在這裏、為什麼受了傷,青燈沒有多問。
在她看來,來去皆是緣,所有的存在都是世間自有安排。況且他一頭白發,應該活了很多年,大抵像她一樣,早就忘了那些太過久遠的事情。
喜鵲精問:“要是他是誰派來的細作怎麼辦?”
青燈不屑,這個世間,有幾個人敢與她作對?她說:“除非他是活膩了。”
若劫自然是沒有活膩的,否則的話,她救他的時候,他也不會對她說了句謝謝。
可是青燈救人,要得可不單單是這兩個字而已。她說:“我這裏除了幾隻沒用的妖,還有個空職。”
若劫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多問,他說好。
青燈瞥了他一眼:“你不問問我要你幹什麼?”
“不用。”
“那你就陪我守燈吧。”青燈說,“一般人是近不了我神燈殿的,不過你長得好看,我這條規矩就作罷了。畢竟我這裏,好看就是規矩。”
若劫依舊目光淡淡。青燈想,她活了幾千年,還沒有誇過誰,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又或者,太過不解風情。
果然是無趣到極點的人。
不過,她也是無聊到極點的人,她在曌南山待了幾千年,這神燈殿除了一隻膽小的鳥、一隻守門的倉鼠老頭兒,還有一對好不容易修煉成精的狐狸兄弟,哦,對了,還有八百年來一次的鹿神。
都是她看膩了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卻又是一座冰山一樣的……青燈至今沒發現若劫的真身是什麼,大概就是座冰山吧。
可是最近喜鵲精被她欺負跑了,狐狸兄弟又不見蹤影,整個神燈殿方圓幾裏隻剩她和若劫。
外麵嘰嘰喳喳的麻雀聲音格外擾耳,青燈神色平靜地撚著燈芯,若劫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似乎聽不見外麵的聲音一般。
青燈抬眼掃過他,他站在那裏,長身玉立,挺拔得如同一棵樹。她問他:“你是樹妖嗎?”
若劫回:“不是。”
“那你坐下來。”
青燈目光略帶挑釁,整個神燈殿隻有一個位置,就是她現在坐的地方,可是他又必須聽她的。
若劫沒什麼表情,攬起衣擺,席地而坐,長長的銀絲垂在地上。
青燈又笑:“你站起來。”
她半眯著眼睛,目光慵懶地掃過那道身影,隻見他微微一頓,片刻之後,還真站了起來,拂了拂身上的微塵。
青燈又說:“我有些餓了。”
若劫翻手,便是一個白白的饅頭。他說:“隻有這個了。”
青燈問:“這哪裏來的?”
“喜鵲精給的。”
“不準吃。”她的聲音有些冷,“這個太寒磣了,我寧願吃烤小鳥。”
若劫想了想,準備邁出去的腳步又被叫停。
“罷了。”她似乎終於折騰夠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隱去眼底的情緒,對他說,“你過來。”
若劫走到她身邊,她這才覺得,他比自己高大許多,身影幾乎要將她全部包裹。她向來向燈而生,如今身處這一方陰影,竟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將桌子上的燈芯放到一邊,拂袖換上筆墨紙硯。
“你字寫得好吧?”
若劫沒明白青燈的意思,青燈鋪平了紙:“過兩天不周山的鹿神大婚,你幫我想想寫什麼字送他才好。”
原來胡鬧是因為這個。
若劫從青燈手中接過筆,青燈眼都沒抬,將位置讓給他,而自己站在一旁研墨。
靜默了良久,她對上若劫的目光:“寫啊,隨意寫,我送出去的,他不敢不要。”
若劫挽袖,剛準備下筆。青燈忽然伸手摘了他的麵具,理直氣壯:“戴著麵具像是盲人書法家,我怕你寫不好。”
“不鬧了。”若劫聲音淡淡,卻讓兩個人都愣住了。他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隨口說出這三個字。
而青燈目光考量地看著他,末了略帶提醒地說道:“我才是這裏的主人,胡作非為是我的權利。”
若劫抿了唇,沒有再說什麼,將白毛的筆染上濃黑的墨。
與此同時,青燈的目光從他修長有力的指節,到輪廓堅毅的側臉,最後落在他銀白色的頭發上。
她忽然想到什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隨即從木架上拿下一支筆。若劫筆下的墨在紙上洇開的那一刻,青燈手裏的筆墨便在他的發色上洇開。
她問過他,你為什麼是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