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想說這事的時候,季至巡似乎是進了廚房。
她跟著過去:“季至巡。”
季至巡愣了一下,手裏的東西已經來不及被倒進垃圾桶了。
是他今天早上才叫人送過來的生煎包,他沒有親自去排兩個小時的隊,他已經不年輕了。
喬嵐笑了起來:“你早就決定了把我拐回來?”
季至巡已經換上了簡單的家居服,長手長腿地站在廚房裏,沒有一點兒違和的感覺。他轉過身:“早就猜到你會跟我回來。”
“是嗎?”
喬嵐就這樣靠在廚房門口,看他一手拿著菜譜,一手拿著湯勺,輕輕地攪動著鍋裏的雞湯。
大概也沒有人會像他一樣,昨晚被人捅了刀子,今天卻能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裏燉雞湯,而且能把燉雞湯這種事情幹得像是雕刻藝術品一樣。
喬嵐忍不住心口的暖意,忽然記起來,季至巡自小跟著他爺爺在故宮邊上長大,很多故宮搞文物的老師傅都帶過他,所以,她以為他也會是修複師的。
“季至巡。”
“嗯?”
她其實沒什麼想說的,就是忽然想叫叫他的名字。
季至巡側頭看她,盛好了湯端出來。
“你把我文軒外麵的椿樹給砍了?”
喬嵐想了一下,文軒大概是她修唐三彩的那間屋子,那個時候是覺得外麵一棵大樹太影響光照和濕氣了,對文物不好,便自己找了鋤頭砍了半邊。
“大概是的。”她應了一聲,跟著坐過來,準備等著季至巡將雞湯送到她麵前。
可季至巡卻端著湯自己喝了起來:“你倒是從來都知道我不會拿你怎麼樣。”
喬嵐笑著,眼角有得意的神情。
季至巡將湯涼溫了遞給她:“下午我有事出去,等我回來!”
喬嵐點點頭。她忽然覺得一切沒那麼重要了,像現在這樣,一碗清湯、兩隻小勺,好像就可以是一輩子的事情。
窗外已經看不到搖搖晃晃的椿樹了,喬嵐看著眼前殘破的瓷器,調著盤裏的顏色,創造性修複,她已經很久沒有試過了。
畢竟爺爺過世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不再碰瓷器類了。
電話響起來,是董冬冬。
喬嵐想了一下才記起來自己好像說過托她送東西過來的話。
還沒接起電話,董冬冬的聲音就從窗外傳進來:“小師姐!”
喬嵐看過去,董冬冬從來就不是什麼走尋常路的人,她走到窗子邊。董冬冬氣喘籲籲地站在她麵前,一臉神秘的樣子:“小師姐我看這裏安保措施並不怎麼樣,我可是偷著跑進來的!”
喬嵐扔過去一個白眼:“東西帶來了嗎?”
董冬冬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又遞過來一個紙袋,印著“老城樓”的糖炒栗子。
“喏,師傅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給你買的呢。”
喬嵐接過來,皮笑肉不笑:“辛苦你了。”
董冬冬猶豫了半天,還是開了口:“喬嵐。”
她很少這樣喊她的名字,喬嵐聽著。
董冬冬卻泄了氣,低著頭有些有氣無力:“我和師傅都等著你呢,你什麼時候回我們大部隊啊?”
“快了吧。”喬嵐看著那棵隻有半邊的椿樹,想了想才說,“很快了。”
董冬冬剛走,宋以冬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謝謝你的糖炒栗子。”
宋以冬的聲音透著笑意:“你難得喜歡,也難得適合你,吃了不會對身體不好。”
“嗯。”喬嵐輕聲應著。
“修補得怎麼樣了?”宋以冬又問。
喬嵐想了想:“一個星期吧。”
一個星期而已。喬嵐放下手裏的毛刷,拿著電話:“宋以冬,”
“怎麼了?”
“我已經想好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似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喬嵐靠著牆壁,似乎隻有冰冷的刺激才可以讓她鎮定下來。
過了好久,直到她以為宋以冬不會再回答的時候,他卻說了四個字:“那我陪你。”
“可以拒絕嗎?”
“那是你的事情。”
六、她隻是在這一刻分外篤定,自己想要的,除了他,沒有別的
季至巡回來的時候,文苑的燈還亮著,他走進去,喬嵐似乎勁頭正大。
“一定要這麼趕嗎?”
喬嵐眼睛都沒離開文物一下:“這點兒不做完,明天就銜接不上了。”
季至巡笑了聲,目光停在桌子上的一堆栗子殼上。
“你還挺有閑情逸致的。”
喬嵐看過去,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總不能餓著自己吧!”
“沒吃晚飯?”
“不然呢?”
“我也沒吃。”
喬嵐以為他至少會關心一下自己,卻沒想到就這樣沒了下文,她瞪過去,剛準備糾纏兩句,忽然周圍一片黑暗。
喬嵐愣在原地,這是停電了?
季至巡肯定了她的疑問:“嗯,最近這片電壓挺不穩定的。”
喬嵐有些驚訝:“你這邊可是文物收藏館哎,隨隨便便沒電真的好嗎?”
“看得見來我這裏嗎?”季至巡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裏更顯得醇厚,似乎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喬嵐也沒有再在停電這件事上計較下去,試著往他那邊走過去,卻不小心絆到什麼,再站穩的時候,已經搭上了他的手,他微微用力,她便跌進他的懷裏。
一瞬間的僵硬,喬嵐想推開,卻被箍得越來越緊,她似乎已經察覺到季至巡的不對勁。
“季至巡。”
“噓,不要說話。”季至巡的呼吸噴打在她耳邊,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心上,“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是在心裏百轉千回,輾轉過無數次夜不能寐的深夜後,才化成嘴邊的四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很想你了。
喬嵐漸漸地軟在他的懷裏,直到眼睛漸漸適應黑暗,窗外的星光點點地灑進來,他才微微鬆開她。
“要跟我去一個地方嗎?”
喬嵐沒來得及點頭,便被季至巡牽著走。她沒有問去哪裏,反正去哪裏,都走不開他身邊。
隻是喬嵐沒想到,季至巡竟然這麼有閑情逸致,居然帶她來了門口放煙花。
她站在原地看著季至巡不知道從哪裏拿出的一盒小線香花火,還是忍不住說道:“你這邊可都是文物古董,你知道你這燃放花火的有害氣體會傷害它們的嗎?”
“怕什麼,我們這裏環保係統做得好。”
“那也經不住你這樣玩啊。”
季至巡沒說話,拉著她蹲了下來。其實是很小的煙花,一端捏在手裏,另一端刺啦刺啦地冒出銀白色的火花,像是從指間冒出的星光。
喬嵐笑了起來:“你哪兒來的這個?”
“今天回來的時候一個小姑娘送給我的。”季至巡看著手裏漸漸燃盡的煙火,嫋嫋青煙悠然而上。
喬嵐冷笑:“你還挺招人喜歡的。”
“那你呢?”
煙花燃成灰,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喬嵐一時愣住了,季至巡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喬嵐,那你呢?”
喬嵐有些莫名其妙,席地而坐,抬起頭看著頭頂從雲彩裏露出一角的月亮:“我也挺招人喜歡的啊。”
季至巡笑了一聲:“還需要多久。”
喬嵐心下一亂:“什麼?”
“那匹醜馬。”
明明是唐三彩好不好!喬嵐想了想:“三四天吧。”
“那三四天後呢?”
喬嵐愣住了,三四天後,她站起來:“那個時候我就失業了,然後等你養我啊。”
她轉身欲走,卻忽然被季至巡拉住了手。
喬嵐回過頭,季至巡站了起來,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握著她的手腕背到身後,緊緊地將她壓向自己。
“喬嵐……”
喬嵐借著月光看見他的臉,那樣精致的一張臉,她沒有多餘的反應,微微仰起頭,吻上了他的唇。
她不想去聽他要說的話,隻是在這一刻分外篤定,她想要的除了他,沒有別的。
季至巡顯然沒有想到喬嵐的主動,他緩緩退開一絲距離。
“喬嵐,你真的想好了嗎?”
“季至巡,我今天等了你一天。”
“嗯,以後不會了。”
他附身吻上她的唇,溫柔繾綣。他弄丟了這麼多年的小姑娘,此刻正在她的懷裏,柔軟得像是那一年的風。
七、喬嵐,我要拿你怎麼辦呢?
那一晚的夜光格外亮眼,喬嵐窩在季至巡的懷裏,長長的睫毛在臉頰投下一處陰影,瓷白的肩膀裸露在外,上麵還有青紫的痕跡。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會乖得像一隻貓。
手機響了一聲,季至巡小心翼翼地拿過來:“館長,現在可以開始供電了嗎?”
他回了一個字,便刪了短信。
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拿起來,剛好看見屏幕上一行文字。
外麵大大小小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喬嵐緩緩睜開眼,帶著些小女人的嬌羞,迷迷糊糊地叫著他的名字:“季至巡……”
“嗯?”喑啞而性感的聲音。
可喬嵐似乎是又睡著了,季至巡笑了聲,將頭埋在她的肩窩。
“喬嵐,我要拿你怎麼辦呢?”
喬嵐醒過來的時候,季至巡已經不在了。
她拿起手機,上麵有宋以冬發過來的短信,他說:“已經將季承德的作案證據交給警方了。”
季承德是季至巡的爸爸。
也是當年親手將她爺爺推向死亡的罪魁禍首。
當年博物館失竊案,季承德暗度陳倉,靠著在博物館修文物的季至巡爺爺的關係倒賣文物,最後被發現時,卻將所有的事情推給喬嵐的爺爺。
喬嵐爺爺一身正派,自然受不了這個冤枉,因此一病不起。那個時候的喬嵐就連給爺爺治病的錢都沒有,更別說高昂的賠償,她想找季至巡卻沒有他的消息。
全世界仿佛一下子隻剩她一個人,盡管後來弄到了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爺爺去世了,季承德依然逍遙法外。
如今宋以冬告訴他,季承德已經伏法。
可她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釋然,反而被“季至巡”三個字壓得喘不過氣來。
季至巡,想到他就會疼,絕望如同藤蔓一般蔓延至全身的各個角落。
她光著腳走出來,桌子上是還冒著熱氣的早餐,杯子下麵壓著字條:“乖,等我回來。”
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癱軟在地。
季至巡,我可能等不到你回來了,當年那筆錢來得不幹淨,我沒辦法讓這樣的自己跟你一起走下去。
季至巡是在博物院附近的咖啡館裏找到董冬冬的,一向單純懵懂的女孩子此刻臉上卻有些故作猙獰。
她將手機放在桌子上。
喬嵐的聲音從播放器裏飄出來,她說:“昨天季至巡躺在那裏的時候,我甚至想過,就這樣看著,看他們是怎麼殺死他的。”那是那一天在醫院的時候,她說過的話。
董冬冬的臉上揚起一絲得意的笑。
“季至巡,你大概不知道她有多恨你!你的爸爸害死了她的爺爺,她最無助的時候你卻不在,你憑什麼要她愛你!”董冬冬有些憤怒地嘶吼著。
季至巡抿著唇,瞳孔裏氤氳起白茫茫的霧氣,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其實哪兒都沒有去,本來是有工作的,卻在路過監控室的時候瞥見屏幕上她的身影。
便就那樣坐了一天,他看見她小心翼翼接過栗子的樣子,看見她努力想要修好瓷器的樣子,甚至看見她說,修好了就回去。
所以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要留下來吧。
可是盡管知道那是謊言,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試著去相信。
可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恨他。
董冬冬見他沒有反應,更加咬牙切齒:“你知道當年她給爺爺治病和賠償文物的那筆錢哪裏來的嗎?你們家放古董的地方,當年是她放火燒的,她本來是想偷古董拿去賣的,可是後來卻害怕了,賣的全是贗品。”
董冬冬的聲音沾了一點兒哭腔:“所以她要去自首了你知不知道,她親手把你有罪的父親送到監獄,可是她也要承認自己的罪行你知不知道!”
季至巡抬起頭,光影打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他站起身,從始至終隻說了這一句話:“放心吧,不會的。”
董冬冬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差點兒嚇軟在地,她拿起手機顫顫巍巍地打出去:“小師姐,我已經跟他說了。”
八、喜歡上了,就一直喜歡,多少更好的都千金不換
喬嵐並沒有等到季至巡回來。
反而等到了宋以冬來接她的車子。她看著宋以冬,聲音喑啞:“我還能等到他回來嗎?”
“他大概不會回來。”
喬嵐心底一陣強烈的不安,張了張嘴卻發現說不出話來。
宋以冬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喬嵐,季至巡……自首了。”
“自……首?”
“嗯,縱火罪、販賣假文物罪……”
“假文物……”喬嵐有些不可置信,那些明明都是她做的事情。
“季至巡的整個收藏館,怕是除了你正在修複的那件唐三彩,其餘的全是贗品。而當年你從他那裏拿去賣的,都是被他換過的真品。現在留的,才是你們當初做的仿品。”
喬嵐低著頭說不出話來,她以前和季至巡跟著爺爺在博物館的時候,經常會學做一些瓷器,爺爺說,要修複一件東西,就要能完整地把它還原。
那個時候她和季至巡唯一的樂趣,便是看誰做得像。
“所以,你沒有販賣文物罪。”
“那販賣真的文物……”
“算是私人收藏家之間的古董交易而已。”宋以冬有些不忍心說下去,“那場火,也算是季至巡救了你。你暈在裏麵的時候,是他進去救了你,他的手,在那個時候受過傷,所以再也沒有辦法做文物修複了……”
喬嵐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裏有一萬種聲音在爭先恐後地嘶鳴,她聽不明白,也不懂,為什麼是他去自首,為什麼不管是她的錯,還是季承德的錯,到最後全攬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宋以冬輕輕地拍著她的頭:“喬嵐,我其實不想告訴你這些,明明可以讓你繼續恨他一輩子的,可是,他卻是你唯一的季至巡。”
那又怎麼樣呢?她說了那樣的話想讓他恨她,至少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自首,可是現在,季至巡卻大概讓她一生難安了。
喬嵐又花了三個星期才修好那件唐三彩,離開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宋以冬帶著她和董冬冬去海邊放煙花。
可是自始至終,隻有董冬冬一個人玩得開心而已。
宋以冬站在喬嵐旁邊,海風鼓起了他的襯衫。他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平線,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沒想到我三十二歲的時候,還在學習怎麼追一個女人。”
喬嵐側過頭看他:“董冬冬是個好女孩兒。”
宋以冬低頭笑了聲:“喬嵐,沒想到我還是太老了。”
董冬冬跑過來,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緊緊挨著喬嵐坐下來:“為什麼是季至巡,不會是師傅?”
喬嵐看著遠處的海鷗,笑著揉了揉董冬冬的腦袋——喜歡上了,就一直喜歡,多少更好的都千金不換。
“他可能不回來呢?”
“沒關係我一定等。”
喬嵐是被裝修的聲音吵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樓上。幾乎時一瞬間的事,她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跑到了樓上。
穿著一身黑色休閑衣的男人靠在門框上,除了剪短的頭發,其他的一切與剛剛夢裏的人完全重合。
她覺得自己有些走不過去了,隻能站在原地,聲音卻難得平靜:“季至巡。”
“嗯?”
“有句話我一直沒有來得及跟你說。”
“全世界唯一的那個人,我選擇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