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飛心中湧起一陣淒涼。他“嗵”地一聲跪在地上，向那幾名女子及家人深深一叩頭，含淚道：“多謝姑娘成全！多謝老丈成全！”那三名兵士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
顧雲飛接著道：“軍法嚴明，不得陣前娶親。此番亦是無奈之舉。顧雲飛管教不嚴，才會帶出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隻是大敵當前，顧某還得領兵打仗。他日若能活著回來，定來向老丈請罪！”
這幾位村民哪敢受如此大禮。眼見自己女兒可以重見天日，他們感激還來不及，何談奢問罪。大家一商量，當即決定當晚便安排婚禮，唯恐夜長夢多，再出事端。
顧雲飛欣然同意，向夏祖善使了個眼色。夏祖善心領神會，將眾人招在一起低聲叮囑道：“大叔，大嬸，將軍同意你們的要求，不過你們此番出去，切莫再提奸汙之事，若萬一有人問起，隻說這三人偷了村裏的雞羊殺來吃，村民氣憤不過將他們扣了幾晚罷了。”說著，又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兩分發到各家各戶，道，“這些是我們大人的禮金。銀子不多，但請一定要收下！”
村民們唯唯諾諾，收下銀兩，心下雖然難過，事已至此，也隻有聽命了。
村裏辦喜事規矩多。但今時今日，也隻好一切從簡。吹鼓手拚了命地奏著樂曲，總算給這個蒙著灰暗色彩的婚禮來來了一點喜慶。
懿德悄悄問顧雲飛：“雲師兄，如果你真殺了他們三個，那三個姑娘為什麼也活不成？”
顧雲飛歎了口氣道：“因為村裏的人會要她們自殺守節。”
“什麼叫守節？”懿德好奇地問。
顧雲飛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解釋，隻好搪塞道：“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拜過堂，喝過合衾酒，就算禮成。同新娘依依惜別之後，顧雲飛便帶上這三人，一同回到了營寨。
所幸知道這三名兵士失蹤之事的人甚少，同去搜尋過的兄弟隻道他們三人當真貪吃偷食了村民的雞，笑罵幾句，也就作罷了。
當天晚上，顧雲飛拎了幾壇酒，策馬上山，坐在山頂仰天痛飲。山風涼嗖嗖的，吹得人周身泛起一陣寒意。懿德從未見過他如此心事重重。她默默地站在他身後，望著他那削瘦的背影，還有那條永遠梳得光滑整齊的長辮，和辮稍係著的那根藍色綢帶，心中感慨萬分。
夏祖善湊近她悄聲道：“小德子，你去勸勸大人罷。這麼個喝法，會傷身子的。”
懿德反問道：“你怎麼不勸？”
夏祖善無奈地歎道：“我每次勸他，到頭來反倒被他灌醉了。”
懿德略一沉吟，道：“行，我知道怎麼做了。你放心吧。雲師兄不會有事的。”說著，她提了一壇酒，在顧雲飛身邊坐下，二話不說，打開酒壇子仰頭就往脖子裏抽。
顧雲飛一把拉住她，斥道：“你幹什麼？！”
懿德衝他一笑，道：“陪你喝酒啊。”
顧雲飛搶過酒壇，道：“沒你這麼喝酒的，別糟蹋我的東西。”
懿德複又將酒壇搶回手中，道：“你不就是這麼喝的麼。”說罷，仰頭又灌了一脖子。這次她被嗆得直咳嗽。
顧雲飛唯恐她哮症發作，搶了酒壇一把摔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笑笑，又去拿另一壇，他卻搶先將壇子踢破，酒灑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香。
“可惜，可惜！”懿德嘖嘖嘴，一臉惋惜。
“不可惜。”顧雲飛長歎道，“也該給弟兄們喝點啦。”說著，他將剩下的酒全數倒入山穀，大聲喊道，“弟兄們！哥哥今兒請你們喝酒啦！”
懿德跟著站起身來，默默地望著他。
顧雲飛已有些醉意，晃晃悠悠了幾步，大聲喊道：“顧雲飛管教無方，帶出了這三個畜生！愧對鄉親父老，愧對弟兄們啊！”說著，轟然倒下。
懿德急忙撲到他身邊，大聲喊道：“雲師兄，你沒事吧？”
顧雲飛卻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早已淚流滿麵。他抬手捧住她的臉，長歎一聲，道：“小德子，你知道為我什麼老愛罵人麼？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沒有打過仗，根本體會不到那種失去手足失去親人的痛苦。明明前一晚還在同你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聊女人的弟兄，第二天就沒了……呯！就這麼一響，人就沒了……就沒了……每失去一個弟兄，我的心就象被人剜去一樣空蕩。我這個遊擊是怎麼來的？是踩著弟兄們的屍骨一路爬上來的！我常常都會做噩夢，夢見自己渾身是血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回頭再看，那些戰死的弟兄們將自己的頭顱夾在腋下向我敬禮……每次一想到他們，我……我心裏麵就難受，就想罵人，罵那些視我們如草芥的貪官，罵那些挑起戰爭的長毛，罵盡天下可恨之人。哈哈！我是不是很沒用？隻能罵罵他們，卻罰治不了他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