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之所以會選擇隱居生活,除了追求生活自由外,也往往與為了全身避害有關。當他們一旦感到政局紛亂、社會動蕩、世道險惡、人情詭詐時,就會萌發隱逸之想,采取匿跡林泉的行為。
傳說上古帝王堯要把君位讓給許由,他逃到箕山下,農耕而食;堯又召許由任九州長,他跑到潁水之濱去洗耳,表示不願聽到。商周時的伯夷、叔齊先為謙讓王位,後為抗議武王伐紂而隱身於首陽山,不食周粟而死。春秋時晉國的介之推不願受賞,避於綿上山中,晉文公為逼他出山而被活活燒死。楚國的接輿,躬耕以食,佯狂不仕,也是有名的隱士。戰國時,與屈原相遇於江漢之間的隱士漁父,對屈原“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表白頗不以為然,他說:“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於足。”《《楚辭·漁父》對這些高蹈之士,清代王夫之曾評道,他們“皆以全身遠害為道。”《楚辭通釋》。
隱逸高蹈與丘壑林泉總有不解之緣。三國魏末晉初,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阮子鹹、王戎七人,早年交遊甚篤,常常會集於山陽(今河南修武)竹林之下肆意酣暢,世稱竹林七賢。他們好老莊,越名教而任自然。竹林成了他們乘物以遊心、放情於天地的表征。他們之中有的人後來出仕是被迫的,如向秀在嵇康被害後,在司馬氏高壓下才不得不應征到洛陽上任。而山濤出任尚書吏部郎,擬舉稽康自代,嵇康立即寫了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斷了往來。
結廬於山野,藏身於田林,隱匿之人對待竹木花草,自是倍感親切。大名鼎鼎的晉代詩人陶淵明,曾任彭澤令,因厭惡官場汙濁,不願為五鬥米折腰事權貴,拂袖辭歸,隱居家鄉潯陽柴桑裏(今江西九江西南)。他在《歸園田居五首》中說他開荒南野,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宅前屋後遍種桃、李、榆、柳等花木。他愛桃花,曾將他那烏托邦式的理想國搬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中去,創作了流傳千古的《桃花源詩並序》。他對菊花尤為偏愛,每到重陽節,必入菊叢中賞菊花,曾寫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首著名詩篇見《飲酒二十首(其五)》。,聯係他《歸去來兮辭》中的“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句意,詩中隱含了他舍棄“以心為形役”的官場而返歸田林的愜意情懷。末句“欲辨已忘言”,語本莊子的《齊物論》:“辨也者,有不允也。夫大道不稱,大辨不言。”又《外物》:“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由采菊花而悠然見南山,由觀山氣而飛鳥相與還,個中真意無須辨,莊子濠濮風致已躍然紙上了。
癡情於花木頗為出格的隱士,大概要算宋代的林逋和徐了。林通生當北宋盛世,他淡泊名利,守誌不仕,結廬西湖孤山,終生不娶,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真宗皇帝聞其名,詔示官吏每過年節要去慰勞問候。林逋去逝,賜諡和靖先生。和靖工書善詩,詩作中詠梅最得神采,如“雪竹低寒翠,風梅落晚香”,“梅花開盡臘亦盡,晴暖便如寒食天”,“笛聲風暖野梅香,湖上憑欄日漸長”,“吟懷長恨負芳時,為見梅花輒入詩”。至如《山園小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則被譽為詠梅的千古絕唱。不過也有異聲,黃庭堅就認為:“歐陽文忠公(修)極賞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雲:‘雪後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似勝前句。”
另一個隱士徐(一作徐儉),是個海棠花迷。他安貧樂道,隱居之所植有海棠,在海棠之上架木構屋,稱為海棠巢。遇有客人拜訪,他就引客登巢,在巢中斟酒款待客人;無客時,亦常入巢中自酌自飲。關於他的事跡,《勝飲編》、《紺珠集》隻有點滴記載,據《勝飲編》引黃庭堅詩句“徐老海棠巢”看,則知他是北宋隱士。
那些養心而繕性、優遊而冥如的高蹈遠遁之人所以脫略不開泉石花竹,明公安三袁之首的袁宏道曾有分析,他說:“
夫幽人韻士,屏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鍾於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競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於囂崖利藪,目眯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據為一日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於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據之也無禍。
山水花竹,於世無爭,幽人韻士,亦懷歉讓之心,自然兩者相安無禍;而社會有如囂崖利藪,人們奔競其中,爾虞我詐,實非良善之所。這樣,澄懷觀道,坐茂林而覽佳夕,濯清泉以釣遊鯉,便成了最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