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菊花也自有其潔身自好、高雅俊逸的風姿和神韻,這些特點使它們獲得了人們的交口稱譽。君子之名,在古人看來,正其宜也。
可見,中國人在觀賞花卉的活動中,無論是人們所說的審美上的移情也好,社會價值取向上的投射也好,都尤其重視對象自身所蘊含的本質屬性,隻有當這些屬性與人文屬性構成一致時,人們才會予以貫通而達到對象有彼岸,並由此而從對象返回自身,這一內在的統一性正是人花貫串、人花交彙的橋梁,正是形貌上的比較以及文學上種種比喻、比擬、象征等創作手法所賴以形成的真正基礎。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深層的基礎,比較隻不過是通常我們所看到的那種比較,是帶有偶然性的、浮淺的、今天可以這樣說而明天又可以那樣說的東西。
黑格爾曾提到過“比較”,他在批判被形而上學歪曲了的字眼“統一”時,說道:“統一”主要被當作關係,是由比較、由外在的反思而發生的。因為比較在兩個不同的對象中發現了同一的東西,於是便有了統一,那裏的前提是,被比較的對象本身對這統一毫不相幹,所以這種比較和統一絲毫不涉及對象本身,隻是涉及在它們以外的活動和規定。”這段話精辟地揭示出了“比較”的特點,比較不過是一種外在的反思,即被比較的雙方並不在意於是否具有實質性的統一性,它們的比較是外在的,它們的同一隻不過是精神上抽象的同一,即主觀人為的同一。黑格爾的辯證法是自覺的辯證法,已提到理論的高度,而我國古代的辯證法其內核往往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故而引證這段話是值得的。
古人因為並不止步於雙方抽象的比較,而是將主體全身心投入到對方的懷抱中去,花木便不再是原本冥頑不化的花木了,而是獲得了人格的活力,反過來,在這種心心相印中,古人在對方中發現了主體自我,花木竟然就是我身,花木體現出來的竟然完全是主體的精神氣質和思想感情。這是一個圓圈運動,它展現的正是辯證法的真諦。
這一運動之鏈的最動人的一環便是古人以花木自況,以花木自命。花木就是自我的真身。
屈原的《橘頌》即是這種認識升華的作品。在《橘頌》中,一切都比較都成了多餘的,詠物和抒情達到了高度的結合:“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嗟爾幼誌,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固難徒,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不流兮。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屈原通過對橘樹的高貴品質的讚頌,表現的正是自己的人格和個性。這一物與我俱化、神與形同遊的創作手法,常為後人所仿效。
陶淵明詩:“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借幽蘭表現自己翹楚雅潔的情懷。崔道融《梅花》詩:“數萼初含雪,孤標畫自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借梅花表現自己的孤標氣韻和對生活的慨歎。鄭穀《菊》詩:“王孫莫把比荊高,九日枝枝近鬢毛。露濕秋香滿池岸,由來不羨瓦鬆高。”借菊花表現自己不求高位的誌向。……古人就是這樣在含英咀華中品味人生,陶冶自己的性情,淨化自己的靈魂,以達於孔子所教導的要做一個有操守、有品德的高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