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發崇讓宅紫薇
唐·李商隱
一樹姿獨看來,秋庭暮雨類輕埃。
不先搖落應為有,已被別離休更開。
桃綬含情依露井,柳綿相憶隔章台。
天涯海角同榮謝,豈要移根上苑栽?
唐文宗開成四年(839),李商隱從秘收省調任外職。在將赴弘農(今河南靈寶)縣尉任所之前,先回到洛陽嶽父家和妻子團聚,臨別時寫了這首詩。詩題中的“崇讓宅”就是位於洛陽崇讓坊的他嶽父王茂元的宅邸。
詩的開篇兩句,就是以紫薇花自喻的。“姿”,是花枝繁茂的樣子,好象詩人正處在才華橫溢的時節一樣。可惜,才華雖好,已經無人賞識了,所以“一樹姿獨看來”:在庭院裏看紫薇花的隻有詩人自己,而在心靈裏能由衷地讚賞詩人的,恐怕隻有詩人的妻子這唯一的知音了。下句“秋庭暮雨”比喻社會環境的冷漠。曾經在盛世裝點過宮苑的紫薇花,在此時此地卻幾乎完全被人遺棄,象輕塵一般了。詩人用“姿”和“輕埃”造成強烈的對比,有觸動人們心弦的效果。
本商隱從成年以後,差不多總是在牛(僧孺)、李(德裕)黨爭的夾縫中過日子。他青年時代得到屬於牛黨的令狐父子的培養和提攜,得登仕途後來他又到屬於李黨的王茂元那裏當幕僚,還成了王的女婿。盡管李商隱本無意卷進黨爭,可是他的巧遇卻使他戲劇般地卷進去了。這樣一來,無論是哪一黨的人得勢,他的日子都不好過,恰象古代寓言裏那隻既不容於獸群又不容於鳥群的蝙蝠一樣。
寫這首詩的那一年,李商隱剛剛費了很大力氣通過了“釋褐”考試,得授秘書省校書郎之職。不料好夢才開頭就破滅了,不久他又被調到弘農去當縣尉,又一次成了黨爭的犧牲品。他的心情當然是淒苦的,從這首詩的首聯二句中,可以窺見消息。
頷聯以擬人的筆法,借紫薇之口抒寫詩人自己的心懷。“不先搖落應為有”,紫薇花從春末開花,開謝相繼,持續數月,到秋天還未完全凋落,好比詩人沒在艱難的時世中頹唐,內心本是想有所作為的。“應為有”,意思就是“應有為”。這是一揚。下句字麵上的意思是:既然連“獨看”的人都要離開了,那就別再開花了吧!弦外之音卻是:既然被疏遠了,我又何必再顯露自己的才幹呢?這是一抑。揚抑之間,坦露了詩人內心的矛盾,也給讀者留下了懸念。
頸聯沒有直接承繼頷聯,而把話題轉到夫妻的戀情上麵。上句用“露井桃”比喻過著節儉樸素生活的妻子。“露井”,是沒有亭蓋的露天水井,這裏當然不是顯貴所居之地。井旁的桃花卻大片地開著,紅如綬帶,似乎含有無限的情意。李商隱曾在一篇文章中相當自豪地寫到自己的妻子:“荊釵布裙,高義每符於梁孟”。足見他們夫妻情愛之篤。下句用“章台柳”的典故,比喻他們夫妻即使分居兩地,也是心心相印,永不相忘的。這兩句似乎遊離於上文的思路之外了。實際上是寫了詩人的心情在彷徨苦悶之中所能得到的最大慰藉,正是情感在心靈深處律動的軌跡。
尾聯兩句意境又豁然開朗了。仕途失意誠然是不幸的,但話說回來,走到哪裏不也是事在人為嗎?好比紫薇花,種到天涯海角,它也同樣有繁榮,有調謝,又何必非移根栽到上苑不可呢?詩人在慨歎自己命運不濟之後,終於能夠自慰自勉,從消沉中起頭來。詩末平添的一筆亮色,正好說明詩人經世致用,不甘沉淪的思想還是起主導作用的。這些話在和愛妻別離時講出來,更有咀嚼不盡的滋味。
縱觀全詩,雖是短短八句,卻是情愫悠長,一波三折,層次豐富而節奏鮮明,清代翁方綱說:“微婉頓挫,使人蕩氣回腸者,李義山也。”(《石洲詩話》)確是中肯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