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指迷途惜春圓光 遊幻境寶玉驚夢(1 / 2)

第二十四回 指迷途惜春圓光 遊幻境寶玉驚夢

話說賈相國次日帶了寶玉、賈環、賈蘭安車駟馬往隱園去看哥哥。見了麵,彼此傷了會了心。賈相不便說出賈母示夢的話來。大老爺說:“這一向我很想你。”賈相說:“因告病不便出門,今日來給哥哥、嫂子請安,還有件事商議。”大老爺就問:“什麼事?”賈相說:“我想天氣漸漸冷了,莫若搬進城去,明年春天再回園子來。就是早晚弟兄們也好盤桓,孩子們也好侍奉。”大老爺說:“好卻好,我這動轉維艱,恐怕不能顛這麼遠路。”賈相說:“家裏現成的行轎,慢慢走著,很可以。”弟兄、叔嫂又說了回散話,便進城回府。

過了幾日,看了個好日子,前一天打發寶玉、賈環帶了轎子、車輛去接伯父、伯母進城。平兒又派人把東院收拾妥當,到未申的光景,才到這裏。王夫人帶著眾人過去迎接,自然預備酒飯,不必細說。次日賈璉又到園子裏辦理善後事宜。

賈大老爺自進了城,賈相隔一兩天必過來問安。寶玉等輪流了伺候。那璉二奶奶在公婆跟前卻又十分孝順,又有太醫院堂官送來的再造丸,病症似乎減了幾分。自己也覺歡暢,有時也坐了小竹轎到西院及園子裏各處逛逛散心。賈珍父子也常過來請安,又送過些珍禽異鳥掛在廊下解悶,倒覺比在隱園還心寬。一家上下都歡歡喜喜,可謂和氣致祥。

且說寶玉這一日飯後,要到櫳翠庵找惜春閑談,進了大觀園。此刻正是秋末冬初,眾木搖落而相衰的時節。信步走到怡紅院,見院門虛掩,推開門進去,無非是枯枝、敗葉、砌草、磚苔。走上台階,隔窗一看,滿屋裏蟲網珠絲,迥非前度。暗暗點頭,出來又走到瀟湘館,進去看時,凍竹、寒煙、疏窗、淡日,那一種淒涼令人不堪回首,不禁滴了幾點眼淚。暗想道:“不如先到蘅蕪院找他們去談談,再上櫳翠庵去。”及至到了蘅蕪院,進了門就有個婆子迎出來:“請二爺屋裏坐罷!”寶玉問姨太太、姑奶奶,婆子說:“都到太太那邊見客去了。”

寶玉走進房來,見那一切鋪墊陳設甚至簾幔盡是雅淡樸素。想起那年老太太嗔著他愛素,還說了幾句趕著換上,誰知倒應在雲妹妹身上。一邊心中思思想想,並未坐下。出了院門,要往稻香村去,想了想:既是有客來,大嫂子自然也不在家,不如竟往櫳翠庵去。

到了門前,見禪關緊閉。寶玉敲了兩下,裏麵開了門,寶玉進門,見惜春迎了出來,說:“哥哥,久不見了。”說著兄妹進房坐下。寶玉說:“你不知道這一向忙的很。老爺罷相,大老爺搬家。大概除了你,沒有閑人。”惜春說:“二老爺予告,我還過去請安。聽見太太說,因為夢見老太太才告休的。大老爺搬家,一點不知道,想來就為那夢中的話。”寶玉說:“可不是為那個。怕倘或有或,在園子裏有些不便。”又說起賈璉辭差的事,惜春說:“這倒是正理。”

寶玉說:“我這一向心裏總是鬱鬱悶悶的,打你來談談。”

惜春笑道:“一個人為什麼鬱悶?”寶玉說:“皆因自己想不出那破除煩惱的法了,才來請教。”惜春說:“煩惱皆因自己尋,比如一個人住一間屋子,把他收拾的幹幹淨淨,門窗緊閉,任憑外麵有什麼事,總鬧不到裏頭來。若門窗俱敞,毫無守備,豈止小事,就是盜賊、虎狼都可以進來,竟會有性命之憂。”

寶玉道:“據你這麼說,人能自了就是了。”惜春說:“不然古今那些殺身成仁、見危致命的,雖是外來的事,總因是素日守的結實,才能作出那樣的事來。本來心就散著,再遇見事,鬧個七顛八倒,抓不著頭緒,不昏怎麼樣!”寶玉道:“我想除了燒丹煉汞之外,還有什麼功夫?”惜春說:“純陽祖師說的忠孝義慈行方便,不須求我自然真,這自然真三個字,不是一麵話。忠孝義慈若是用了沽名釣譽的法子,更是造孽。千言萬語總不出自然真!”寶玉問道:“多情乃佛心,若用了自守的功夫,佛心就不必多情了。”惜春說:“這情之一字,更有許多道理,所以人說性情,情從天性中生出,才是真情,還歸到那自然真的理上。人說情理、道理,既和道字並稱,可見是個正經要緊的字,被那些下等眾生把個情字認錯,作出些傷天害理、喪心昧良的事來,難道那都是佛心人不成?佛心雖以慈悲度世,也看什麼事,什麼人?自古以來,那些奸臣、賊子念幾句阿彌陀佛就算好人,難道也去救他?”寶玉笑道:“我當了幾個月的和尚,從沒聽過講。今日聽你這生公說法,使我這頑石點頭。”惜春道:“就是儒教中聖人也是以忠孝為本,我並不知什麼說法,不過是自家兄妹,你既問我,我見到那裏說到那裏。”寶玉說:“這倒是真理。”惜春說:“我也不管他真假,我也不和你饒舌,我有一件東西給你看看。”寶玉說:“給我看自然是畫。”惜春笑道:“豈止是畫,竟是一片大化。”便叫侍硯、磬兒把那大元鏡抬來。二人從屋裏抬出一麵青銅元鏡,加在桌上。對麵擺了張椅子,說:“二哥哥你留心細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