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指迷途惜春圓光 遊幻境寶玉驚夢(2 / 2)

寶玉坐在椅子上麵,對元鏡定睛細看,覺得恍恍惚惚走到一個所在。抬頭看時,是一座白石牌坊,上麵刻著四個字,是“太虛幻境”。寶玉說:“這太虛幻境是我來過的。”走去看那對聯是:冒暑衝寒名利場中稱祿蠹,偎紅倚翠溫柔鄉裏號情蟲。

寶玉看完,說:“這祿蠹二字是我說的,不想還有人用。

那時候對子不是這兩句,想是換了。”

往北一望,是三間金鋪獸麵的朱門緊閉。便往東走,見一座衙門,暗想不便進去。又見有許多人出入,也就走了進去。

一看,兩邊廊房盡是些紗帽圓領的人坐在上邊,也有把卷沉吟的,也有據案發威的,也有形端表正的,也有脅肩諂笑的。寶玉看了,又往裏走。隻聽有人叫,寶玉吃了一驚,看了看,是母舅王子騰,走過去請了個安。那王夫人問道:“你父母都好。”寶玉回道:“都康健。”王夫人說:“你既到這裏,可以都看看。”寶玉答應著“是!”就往東走。

見一座門上有塊橫匾,是萬古流芳四個字。進去看時,並無房舍,樹著無數的豐碑。看了看,都是古今那些忠孝節義的事跡,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的,便仍舊走了出來。

又往西去,這西邊門上也也有四個字,是“三山在望”。

寶玉暗想:“這三山在望自然是海上仙山。白樂天《長恨歌》曾雲其中綽約多仙子,林妹妹自然在內。若是真能夠轉教小玉報雙成,或可重睹芳容,細申委曲。”欲待進去,又不敢造次;不進去,又怕失了機會;猶疑多時,隻好走了進去。及至進了門,一看,原來是一座金山,一座銀山。也有推車的,也有擔擔的,也有往上堆的,也有往下運的,就與螞蟻盤窩的一般。看了一回,甚覺無味。又往後走,迎麵是座水晶似的冰山,有無數的衣冠人在那裏依靠。寶玉走過去拱拱手,問道:“列位依靠這冰山難道不怕冷麼?”眾人齊說道:“我們倚靠著他,隻知其熱,不知其冷。”寶玉又問:“倚靠他有什麼好處?”眾人答道:“既承下問,敢不實言。既靠了他,連家中父母、妻子,甚至親故、童仆飽食暖衣,這都是靠他的好處。”寶玉又問道:“似這等光天化日之下,這許多人倚靠,倘或靠倒了又當如何?”眾人說:“假如靠倒了這一座,再去靠那一座。看足下也是宦途中的朋友,趁此極熱的時候,何不過來靠靠。”寶玉聽了這話,甚為可恥。一掉頭就往外走,仍由舊路出了衙門。

沿著石牌坊就往西去,走不多路,見一座碧油柵欄。進去一看,是極大的一個院落,也有些樹木,遠遠的見許多的女子在那裏玩耍。也有打秋千的,也有放鷂兒的,也有投壺的,也有鬥草的,也有蹴球的,也有踢毽的。寶玉看了,自言自語說:“早知有這個地方,何苦和那群喪心病狂衣冠中的禽獸惹氣,倒不如這個有趣。”要過去細看,似乎總走不到。及至走近,卻是優曇一現。寶玉笑道:“你們和我捉迷藏呢。”

寶玉便止住腳步說:“我再往後去,想來還有好去處。”分花拂柳,又往後走。見一灣流水,橫著一道小橋,兩岸上盡是垂柳,水中有幾對鴛鴦。過了橋,卻是一片坦平,中間一條甬路,通著一座朱門。進了門,兩邊盡是芸窗、綺閣、繡戶、珠簾。看那喬鬆、古柏,參天蔽日,遍地蒼苔濃厚,似乎久無人到的光景。喬鬆之下,立著兩隻胎禽,在那裏刷翎。寶玉細細看這院中景致,耳邊仿佛是簷鈴之聲。不看則可,這一看真是正撞著五百年風流業冤!正北上一座紅樓,幾段朱欄,隻見釵、黛、雲,琴憑欄談笑。寶玉笑道:“原來都在這裏,你們到這神仙境界來逛,也不叫我一聲!”隻見他們站在上麵笑著招手,意思竟是叫他上樓的光景。把個寶玉樂的手舞足蹈,走進房去尋找樓梯。把五七間的屋子都找遍了,也沒找著。暗想道,必是從外頭上的,出了房門又把這座紅樓周圍繞了幾遍,又不見樓梯。心中想道:“那日聽曲兒唱的是無梯樓兒難上下,難道真有無梯樓?若說沒有樓梯,他們是從那裏上去的呢?”展轉思量,不勝焦躁。忽然一陣狂風,吹的二目難睜。

把身子伏在地下,俟風過了,睜眼一看,那裏有紅樓碧戶!卻是慘淒淒的一片荒郊,有許多白骨髑髏在那裏跳舞。寶玉吃了一驚,卻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