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邢岫煙割肉孝親 賈存周承恩賞壽(1 / 3)

第十七回 邢岫煙割肉孝親 賈存周承恩賞壽

話說寶玉叔侄次日回明了王夫人,往梅宅赴席,便帶了焙茗、鋤藥、跟賈蘭的金英小跟班的鹿頂兒。裏頭交出衣包帽盒,將要上馬,見賈環下班回來,下了馬先與寶玉請了安,賈蘭又與賈環請安。賈環問道:“這麼早,那兒去?”寶玉道:“梅瑟卿請吃早飯。”於是賈環進內。這裏叔侄二人到了薛家,先進去給薛姨媽請了安,又見過香菱、岫煙,都問了好。出到書房,梅瑟卿、柳湘蓮早來等候,彼此敘談了一會。寶玉向薛蟠道:“早些吃飯,恐其路遠。”薛蟠道:“不忙,還有人呢。”一言未了,隻聽院裏笑道:“我可來晚了。”隻見小廝們掀起簾子,進來一人,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那茜香羅的舊主人。

向眾人請安問好畢,別人還不理會,唯有寶玉這一喜真是非常之喜,忙過來拉了他的手,笑道:“如今作了官了,怎麼舊日的朋友都不認得了。”蔣玉函笑道:“豈敢,豈敢!皆因差使忙,所以短請安。再者,尊府上沒事也不好常去。上次與大老爺送壽禮,還是我去的。”寶玉道:“我怎麼不知道呢?”蔣玉函說:“想是你沒聽見說,昨日薛大爺差人叫我今日來,好容易騰挪了一天,曉得你們眾位都來,我惦記的很。”瑟卿笑道:“不必說了,留著話城外說去罷。”隻見眾家人調桌搬椅,不一時擺齊了飯,按次坐下。一時吃完了飯,傳出去預備車馬。

一行人出了城,走了半天才到。原來這紫檀堡是個小小的鎮店,這房子離村還有二裏多路,門前一道小溪,上麵架著座草橋,可通車馬。圍著牆盡是槐柳榆楸,牆裏的薜蘿垂於牆外。

過了橋,是座清水脊的門樓,東邊柵欄門,自然是車房、馬圈,不必說他。到了門前,一齊下馬。迎門一座磨磚影壁,影壁前一塊澗石,早被那薜蘿纏滿。西邊四扇灑金綠屏風,南麵一溜門房,北邊小小五間客廳。廳後,東邊小角門通廚房。西邊雕花瓶兒門,望去裏麵樹木陰森。正麵是垂花門,進了門,一道石子嵌的十字甬路。兩邊東西廂房,院裏兩大棵西府海棠,南牆下開滿玉簪花。北麵小小三間出廊的上房,玉色宮紗糊的窗隔,房中小巧,裝修十分精致,不必細述。出了正院,剛到瓶門,一股甜香撲人。這院裏周圍遊廊,堆著幾塊假山,東邊一棵梧桐,西邊一棵丹桂。看了那簌簌紅樨,陰陰綠葉,寶玉、賈蘭齊說道:“有趣!”瑟卿笑道:“自然有趣,這正是噴清香,桂花初綻!”說說笑笑進了書房,房內並無隔斷,前後出廊,兩麵都是紗屜,設著幾張桌椅。後院裏一片竹林,兩棵口簷的大芭蕉,廊下擺著有三四十盆秋海棠,紅白相兼,花光燦爛。寶玉見了白海棠,便想起那年大家作海棠詩來,呆呆的看,眾人不知其故。

隻聽薛蟠說:“喝酒罷!”寶玉一回頭,見酒飯已齊,便來入座。賈蘭道:“可惜沒帶了笛來。”薛蟠道:“晚上早打發人連鼓板、弦子都送來了,可唱什麼好呢?”寶玉道:“你沒聽見我們年兄說:“噴清香,桂花初綻,《小宴》就很好。”蔣玉函道:“那不是獨角戲,隻好唱第四支泣顏回,花繁穠豔想容顏那一支。”賈蘭道:“那幾句有什麼聽頭?”薛蟠向跟班的阿巧說:“你和蔣大人唱罷!”蔣玉函笑道:“薛大爺又打趣人了。”薛蟠嚷道:“你們府裏都稱呼你大人,我們自然也該稱大人的,我先敬你一杯。”阿巧道:“小的唱的不好,況且那是正生角色。”梅瑟卿斟了一杯酒,出席來遞與柳湘蓮,又作了個揖,說:“柳二哥,你和蔣公唱罷!”湘蓮笑道:“我唱你隨!”瑟卿道:“隻怕我這樣兒配不過你!”

眾人哄堂大笑。於是瑟卿吹笛,湘蓮自己打鼓板,阿巧彈弦子,柳、蔣二人同唱”天淡雲閑”。隻這一支,便把寶玉叔侄樂的手舞足蹈。寶玉忙斟了兩杯酒,笑道:“我借花獻佛。”二人站起身一飲而盡接著,又是賈蘭、瑟卿、薛蟠每人用大玻璃盞敬酒,蔣玉函笑道:“柳二爺是海量,我要是這樣喝法,真可要影濛濛空花亂雙眼了!”寶玉道:“不怕,你要醉了,我和你同車把你送到家去。”瑟卿笑道:“那又是一出了。”蔣玉函說道:“不用你們眾位說,唱完了《長生殿》,咱們再唱《花魁記》。”大家聽了都笑起來。薛蟠道:“天也不早了,唱完了吃些點心,該進城了。”寶玉問湘蓮:“吉期定於何日?”湘蓮道:“老太太叫人擇的八月十六。”賈蘭問薛蟠:“二舅舅今日怎麼沒來?”薛蟠道:“他忙的很,老太太派他置辦衣服首飾,還托了我們長利當鋪周掌櫃的幫辦,總要鮮明熱鬧。”湘蓮道:“為這件事,老人家實在費心,我真不過意。”薛蟠說:“家母說來,那年平安州遇見賊,若不虧了你,連我的性命都沒了,豈止銀錢呢。”湘蓮道:“老人家若是以此為念,那倒不是疼我了。”說著,吃完了點心,外麵伺候已齊,各乘車馬。一路上看那碧天雲淡,野水波澄,柳葉添黃,蘋絲減綠,遠遠的斜日漸沉,暮煙初起。寶玉在馬上看了這秋色,又想起剛才唱的《小宴》。當日明皇與貴妃何等的恩愛纏綿,後來馬嵬驛那般結果!正然顛倒尋思,焙茗用鞭子指著說:“爺順著那棵大鬆樹往西瞧,那不是水仙庵!那年九月初二,咱們在井台兒上燒香。”寶玉聽了,想起祭金釧兒的事來,不由一陣傷心,不知咕咕噥噥說了幾句什麼。焙茗說:“怎麼又傷了心了?”寶玉道:“誰傷心?是迷了眼了!不用胡說。”不一時,進了城門。大家在馬上拱了拱手,各自回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