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麼早就都睡了不成?”
隻聽寶玉笑著說:“沒睡,伺候著呢!”三個人一齊站起,寶釵在炕上也欠欠身。寶玉說:“請坐。”自己就坐在襲人對麵。襲人與寶玉、寶釵都斟了一杯,又給麝月、鶯兒斟了一杯,他二人又回敬襲人。寶釵問寶玉:“你幾時進來的?”寶玉笑道:“他們三個人爭體己的時候就來了。”說的三個人都不好意思起來。寶玉問寶釵:“什麼事如此盛談?”寶釵道:“襲姑娘的生日,難道你忘了麼?”寶玉說:“不是明日麼?”寶釵道:“今日先替他作壽日,明日正日子再吃麵。”寶玉笑道:“趁著我不在家,這才是體己呢。”襲人說:“這是奶奶賞的。這些年,爺還沒這麼賞臉過呢。倒會說便宜話。”麝月說:“不用鬧這些個給我們娘兒們瞧了。”說的都笑了。又喝了幾杯,聽見鍾打了十一下,寶釵說:“不早了,再喝會兒該歇著了,明日還要磕頭呢。”寶玉說:“我也困了。”於是大家起席,盥漱已畢,各自安歇。
寶玉想起方才鶯兒說那年在怡紅院過生日的話來,那是何等熱鬧,一時之間星流雲散!如今雖有妻妾四人相伴,寶釵之端莊,襲人之恭謹,麝月、鶯兒原是小丫頭出身,雖然收了房,仍是各守本職。如何像晴雯之驕傲,芳官之輕狂,所以弄的個寶玉竟不能恣情縱欲,倒被他們拘束起來。因想到明日花朝,正黛玉二十冥壽,要祭奠一番,又不好明說,隻說祭花神便可瞞過他們。這一夜真是展轉反側,直到雞叫才略睡睡。天亮就起來,梳洗畢,到上房請了安,便出去叫焙茗買幾樣鮮果,再買兩盆春蘭。此話不提。
且說寶釵曉妝已畢,看著襲人打扮上,帶著到上房給王夫人磕頭。他自己又到李紈、周姨娘處去讓。此時寶玉從書房進來,寶釵尚未回家,隻見婆子們掇進兩盆蘭花,還有兩大蒲包鮮果。麝月笑道:“壽禮來了!”寶玉說:“別混說,這是祭花神用的。你找兩個好花盆換上,再瞧瞧那果子是幾樣,預備幾個好盤子。”麝月就問:“供在那裏?不用香燭嗎?”寶玉說:“晚上才祭呢。”說罷就出去了。寶釵同襲人回來,看見花果,便問:“誰送的?”麝月就將寶玉的話述了一遍,寶釵想了想說:“是了,今日是林姑娘生日,還是二十歲呢。不要說破,隻怕晚上還要往瀟湘館去呢。”襲人道:“那可使不得,屋子又潮濕,再搭著這陰天,還得奶奶攔他。”寶釵笑道:“不用攔他,也攔不祝索性叫老婆子去把屋子拾掇出來,籠上火盆,預備下茶水。屋子弄暖著點兒就是了。”襲人自去分派人往瀟湘館去。麝月找出兩上藍田玉的花盆,瞧了果子是八樣,就拿了八個纏絲瑪瑙的盤子,又是一個古銅小爐,用琺琅小盒裝了一盒沉檀,又收拾出一份潔淨茶具。寶釵笑道:“好好預備,不然林姑娘是要見怪的。”
正說笑道,平兒打發老婆子拿著個拜匣,笑嘻嘻給寶釵請了安,又問了襲人好,說:“這是我們姑娘給襲姑娘祝壽的。
原要親身過來,這兩日有點不舒服。”襲人笑道:“不敢當,年年叫姐姐費心。”
寶釵問婆子:“隻怕也快了罷?”婆子說:“聽見說是月底。”襲人讓他喝茶,婆子說:“不喝了,家裏忙呢。”襲人騰了匣子,給了五百錢,說:“回去替我給姐姐道謝罷!”婆子答應去了。襲人把四件活計送與寶釵看,寶釵說:“這檳榔包兒是他自己作的,實在下工夫。”襲人說:“奶奶留下使罷!”寶釵說:“你留著用罷。我有個平金的,也是他送的。”隻見寶玉掀簾進來,問道:“誰送什麼?”
寶釵道:“平姑娘給襲姑娘作生日的。”襲人鋪下紅氈,說:“等著給爺、奶奶磕頭呢!”寶玉笑道:“不必了。”襲人便拜了下去,寶玉連忙拉他起來,又給寶釵磕頭,寶釵拉起,說了幾句祝詞。又有眾人拜壽、道喜,熱鬧半天。
晚飯後,寶玉向寶釵道:“今日花朝,我想咱們在園子裏住的時候,逢時遇節大家玩耍,後來就擱下了。今日我要祭祭花神,自然是園子裏清淨些,你替我想個地方兒,那一處好?”
寶釵笑道:“清淨中之最清淨者,莫過瀟湘館。然而祭花神須得一篇祭文,可別像祭芙蓉神的那些共穴、同灰、情深、命悲的字樣,用不得!芙蓉神原不大識字,這花神可是品學兼優的,倘或冒犯了,又得一篇後祭文賠不是。”
寶玉說:“你怕我作的不好,你就替我作一篇。”寶釵冷笑道:“又不是我祭,不犯盡著作那冒名頂替的事情。”說的寶玉無言可答,隻好搭訕而已,笑著說:“三個人勻兩個跟了我去,祭文也到那裏再作罷。”寶釵道:“他的生日沒有不去的理,就叫麝月、鶯兒跟去罷。”又問道:“今晚回來不回來?”寶玉道:“自然是祭完了回來好,又怕園門關的早,好些累贅。”
寶釵道:“說準了,好把鋪蓋拿了去,不然怕凍著。”寶玉笑道:“這也好,索性明日一早回來,倒省事。”寶釵聽了,叫襲人打點鋪蓋,又叫老宋媽跟了去,在下房伺候茶水,又說:“你們倆也拿床被去,看凍病了又是事。”於是婆子們將祭禮、花果,暨鋪蓋、臉盆等都搬運到瀟湘館去。這裏寶玉不住的瞧表,寶釵說:“該去了,看下起來,就是那一篇祭文還得作幾個時辰呢!”寶玉站起身來說:“咱們走罷!”寶釵笑道:“見了花神想著替我問候罷。”寶玉帶了麝月、鶯兒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