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蓮笑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道,我留連他作什麼?”說的大家都笑了。阿四道:“你二位不必爭,太虛宮是必由之路。
略停停船,上岸去取,豈不省事!”瑟卿道:“就是罷!”說著站起來就走。
湘蓮道:“你們美人名士,摻個我作什麼?未免唐突這山水。”瑟卿說:“難道那《離騷》上說的美人,務必是女的?”一路上說說笑笑,早到河邊。搭跳板上船,重整杯盤。阿四問:“少爺聽曲子罷!”瑟卿問湘蓮:“聽那支?”
湘蓮道:“隻揀得意的唱罷!”阿四:“先生吹柳耆卿的《傾杯樂》。”那隨手剛要吹笛,瑟卿說:“拿簫來,我給我隨著。”於是瑟卿吹著洞簫,金阿四輕拍檀板,低低唱道:凍冰消痕,曉風生暖,春滿東郊道。遲遲淑景,煙和露偏潤長堤芳草。斷鴻隱隱歸飛,江天杳杳。遙山變色,妝眉淡掃,目極千裏,閑倚危檣回眺。
動幾許傷春懷抱,念何處韶陽偏早。想帝裏看看名園芳榭,爛熳鶯花好。追思往昔年少,繼日恁把酒聽歌,量金買笑。別後頓負光陰多少!
唱罷,湘蓮說:“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瑟卿吹簫,金娘度曲,真是替敝本家的詞增色!”阿四笑道:“叫柳二爺見笑了!”湘蓮說:“那裏話,宋詞裏常唱的也就是蘇東坡、泰少遊、薑白石、柳耆卿的這幾家容易入拍。”
梅公子滿斟一杯說:“柳二哥喝了這杯酒,奉求你唱幾句給他聽聽。”湘蓮說:“我何曾會唱?”阿四道:“聽柳二爺的議論,就知是行家。”瑟卿道:“你說不會,那回在薛大哥席上同馮紫英不是唱來?”柳湘蓮被他們磨不過,便說:“還是你吹罷!看錯了教他們笑話。”阿四忙遞過簫來,瑟卿吹著。
湘蓮說:“我也陪你個《傾杯樂》柳詞罷,這可是九十四字的。”此時月光初上,照的滿船如同白晝。看那水麵燈光月彩,真是萬點金波,滿河裏遊船已少,趁著這水影煙光,真令人有離塵之想。梅瑟卿就吹起洞簫,柳湘蓮唱道:樓鎖輕煙,水橫斜照,遙山半隱愁碧。片帆岸遠,行客路杳,簇一天寒色。楚梅映雪,數枝豔報青春消息。年華夢促,音信斷,聲遠飛鴻南北。算伊別來無緒,翠銷紅減,雙帶長拋擲。但淚眼沉迷。看朱成碧。惹閑愁堆積,雨意雲心,酒情花態,辜負高陽客。
唱完,滿船上無人不讚。阿四各斟了一杯說:“柳二爺再到敝處,務求光降,我還要拜先生呢!”瑟卿說:“你住在那裏?
他來時好找你。”阿四說:“住吳縣衙門後邊,枇杷巷。”瑟卿在湘蓮肩上拍了一下說:“記真了,枇杷花下閉門居。”湘蓮笑道:“大家都記著些。”此時夜已深了,又聽阿四彈了一回琵琶,已到官船。早有家人們在船頭伺候,阿四又送他們過船。梅瑟卿賞了他三十塊花邊、兩匹綾絹。柳湘蓮便從身上摘下塊漢玉同心佩,遞與阿四說:“聊以相贈。”那阿四俱各謝了,自回船去。這裏梅、柳二人談了幾句,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開船,走了有四五裏的光景,湘蓮指道:“快了,那就是!”瑟卿順著他的手一看,見鬆柏掩映,透出幾段紅牆。
臨近了,見牆頭上露著碧森森的幾竿修竹,又有一枝嬌豔豔的紅茶化探出牆外。
瑟卿說:“好個去處!”湘蓮道:“裏頭地方忒窄。”說著便叫船家攏岸。那高升派了個火夫陶乙跟了柳二爺去挑行李,柳湘蓮帶了陶乙下船。去不多時,隻見柳湘蓮頭裏走著,陶乙挑著一個竹箱,大小兩個包袱,上拴著一口寶劍、一張彈工,慢慢走來。錦奴說:“爺倒不像,柳二爺這琴劍書箱才像赴考的呢。”說著,柳湘蓮就上了船,賞了陶乙五百大錢。瑟卿教把行李安置在後房艙,二人吃了飯。
瑟卿問道:“你這幾年到底在那裏來著?”湘蓮說:“自那年為了件事出京,到廣東香山縣找個朋友。誰知我的時氣不好,才到幾天他就丁憂了。我把他送到湖南原籍,住了半年。
過洞庭湖,在湖北住了幾天,就往江西去遊了遊廬山。遇著個朋友,替他管了點閑事,上了趟杭州,就在西湖住下了。去年臘月二十四才到的蘇州。”瑟卿就問:“你替人管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