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河同易清遠坐在長亭殿上,止水閣裏的阿寧愣愣看著二美,敲著榛子,悲傷地覺得,哪怕小師弟清遠,和那人也是宛若天成。唯獨她,這個沒出息的丫頭,萬萬配不上啊,這姑娘自己為自己喂了一年一年的毒藥,一遍遍同自己催眠,如今那層甜甜的糖衣終於化去了,從心底滲出來苦,從經脈裏麵遊走,四肢百骸,皆如骨碎。這樣的痛,阿寧卻沉默了,她再也不能像當年在巴山中那樣跋扈,毛毛蟲接觸過的脖子又疼又癢,卻再不能號於穹旻。
殿頂的兩人很無奈,這姑娘如今看見他倆便如同小狼,一雙眼綠油油盯著他們,明明是笑嘻嘻,可就是覺著她眉間眼間不一樣了,從前笑是舒展的,如今卻總是皺著鼻子皺著眉。熙河略神傷,姑娘大了留不住。清遠打量著他,阿寧一頭栽進去,可是這人似乎無可無不可,女兒家心思,他卻似乎隻做不知那些柔腸百轉。熙河望著捂著屁股的清遠小同學,笑眯眯,易家的小家主隻覺得,冷箭嗖嗖射過來,他如今可真是好心,誠心誠意為師姐著想,絕無非分。於是,是誰說大神淡定,這醋缸。
可若日後大神知道,他家娘子眼神兒不好,方有了這樣一次別扭,甚至將他同易清遠臭小子強送作堆,還不知如何吐血三升。
易清遠本來覺著,在自家師姐麵前,還是有一些存在感的,可她整日間如遊魂,飄來蕩去。小公子坐在廊下,拿著糖糕,故意在阿寧過來時晃蕩著腳丫子,這姑娘斜眼掃他一眼,覺得小師弟不懂事兒啊不懂事。他牽了美人兒風箏在院裏,瞧著風向,指揮著閣子中諸美放長了線,愛好坐在房簷上的姑娘眼睜睜瞧著師弟一口齊整的白牙晃晃晃,卻不成想到,小童子的蒼鷹也隨著風過去,展著大翅膀拍過去,倒黴小姑娘?愣,這是哪一出。姑娘手腳本就不協調,從前老夫子整個軍演,她都能給同手同腳了。阿寧懵了,想著反正是躲不過了,權衡著被竹子紮著了疼還是蹦噠下去摔得疼,覺著這張臉也就這樣兒了,可不能再給蹭了,摔下去有屁股墊著,值了。
姑娘憤憤跳下去,想著這個易清遠反了反了。迷迷糊糊的孩子認命的跌下去,風箏刮過屋簷掃了兩片兒瓦下來,寥蕪和熙河本來正慢慢走著,突然被這折騰姑娘驚著了。
易清遠在牆那頭石化,隻是手沒閑著,不停敲身後的小童子。
熙河大神也似乎沒了辦法,寥蕪一個騰挪飛過去,姑娘已經跌在地上了,他隻來得及一陣風將瓦片刮得斜了幾分。手都在顫,亂了呼吸。他一步步走過去,所幸阿寧身下是綠茸茸一片新草。她在對寥蕪說話,撒著嬌說著姐姐疼,姐姐抱一抱。寥蕪蹲下去,雖然訓斥著不守規矩的壞孩子,卻眼裏聚了淚花,輕輕柔柔的抱著這姑娘。
熙河諾諾站著,想摸摸她毛絨絨的頭發,卻覺得不妥,此刻似乎沒有親近的理由,這裏有一雙雙眼睛望著,易家的王城的,昆侖的,這些人一個個生怕漏了他哪一舉哪一動,他收了收手,在袖中握了握。
熙河掃一眼四周,易清遠一行在止泠閣石化,小童子很鬱悶,他眼睜睜瞧著風箏線從中央打了折,從趙姑娘頭頂堪堪掉下去。
熙河想著,幸而這是偏殿,是卷棚頂,並不太高,可已經足夠了,足夠讓他警醒。阿寧如今處境並不太安寧,何況這裏還是寥蕪的地方。四丈三尺的高度,她從前受損的內髒也經受不起。
躺在自己的小閣子裏,姑娘迷迷糊糊醒過來了,骨碌碌轉了轉眼。外間的塌上亮著盞燈,有一個清俊如竹的身影握著一卷書,背對著她。時不時用蒲扇扇扇爐子。
阿寧想,美人真是養眼。可是轉而咬了牙齒咬破了嘴巴,一遍遍告誡自己:趙阿寧,莫肖想。一遍遍咬著嘴角,阿寧的肚子適時響起,咕嚕嚕一聲,熙河敲了敲額角,轉過頭瞅了眼挺屍裝睡的孩子,一雙白地泛青的玉手端起木製的碗,舀了噴香的兩勺野菌湯,白色的麻料衣衫,屋子裏溫度不低,他一雙木屐敲在本就隔空的地板上,阿寧一顆心砰砰砰,也就忘了罵自己沒出息。他走過來探了探姑娘的頭,笑了,這姑娘自以為旁人覺察不了,吞了吞口水,大神慢悠悠盯著阿寧,好似發覺她真的還在睡,於是端起木碗喝了個幹淨。阿寧聽到吞咽的聲音,憤怒了。鯉魚打滾兒坐起來時,大神笑嘻嘻看著她,嘴角還留著黃燦燦一滴湯汁兒。姑娘不淡定了,這人,恁討人厭,卻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非禮大神的下巴,一邊輕輕柔柔地蹭掉了那滴汁水。
在這一場阿寧看來無望的江湖裏,他是一個俠客,隨性而來,隨風而去,而她,是一個初出茅廬,小心翼翼的後來者,怕山怕水怕驚風。她步步小心,唯恐萬劫不複,他任俠義氣,來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