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喬飛離開醫院的時候,外麵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了,仿佛要永遠都不會停止似的,嘩嘩的砸在喬飛眼前的車窗上。眼前的世界,在暗色渾濁的陰雨天空下,仿佛藍色深海裏濃鬱夜色裏包裹的孤黯島嶼。灰色的城市線條,浸透在暗夜的陰霾裏,糾纏在多刺的風雨裏。炭墨色的車刷不停地擺動,像在粉刷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
喬飛在想,白天遇見的那個女孩是誰?
忽然想起的,像是那些年一整個夏天都無法忘懷的吵吵鬧鬧,和於是在那些年的一整個夏天,他都選擇的沉默。
“喬飛,我都……,這麼久了,可不可以讓我喜歡你?”
終於在追了喬飛一整個聒噪而亢奮的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嘉珞在喬飛離開籃球場之前,大聲地跟喬飛說了這句話。
震驚了整個籃球場上的少男少女們。
喬飛回過頭目瞪口呆地望著嘉珞,最後隻丟下一句話,“喂,你,你擋到別人的路了。”然後假裝淡定地走掉了。
嘉珞有些驚慌起來,隻是一直跟著喬飛,“喬飛,你等等我,好不好?”
“喬飛,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要不然你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行不行?”
“對了,要不然以後我再不煩你了,你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行不行?但你千萬別不理我。”
“再不然,以後你們教授布置的作業我幫你寫,你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好不好?”
說完嘉珞就後悔了,懊惱地低下頭,“可是你的成績那麼好,我怎麼……”
喬飛轉過身,捧起嘉珞的臉,吻了上去。
“如果我的世界注定會要有個你,那我想我一定躲不開的。”喬飛離開她的唇,望著眼睛睜得滾圓滾圓的嘉珞,抿唇一笑,拉起嘉珞的手,“那我們就在一起吧。”
就這樣,在那個隻能用“一整個一整個”來形容的夏天的傍晚,喬飛和嘉珞在一起了。
那或許是我慘烈而別扭的青春的終結,仿佛那些盛夏裏,我似曾有過的,或者似曾經曆的,都被水銀般流淌的時光漸漸衝淡了。
——衝淡了的幾個季度的悲傷與冷漠。
——衝淡了的幾千個夜晚的落寞與岑寂。
——也衝淡了的更多個數不清的歲月與光年無法衡量的距離。
喬飛望著連同記憶一塊兒模糊的前方,視線漸漸花白了一些刻意去忘記的佯裝成熟的少年。
嘉珞,如果有一天我傷心難過了,你是否還會再回來陪我一起憂傷?
森特遊民廣場上的古銅色的人形雕塑,在夜半的清輝粼粼裏仿佛雨地裏屈膝瘦弱的楚楚可憐的半獸,乳白色的如頭盔一樣的頭顱連接著蒼色的身體支架,觸角般細長的四肢攀爬在赫赤的方磚上,與背後作古的青灰建築渾然憂鬱黯淡的哥特風。
它仿佛是裝載著另一個世界的容器,在火光熠熠的破敗城市裏,坍圮的粗礪城牆坍圮在血色沙磧的泥土裏,腐壞,消弭,風化。
遺留在地麵上的玫瑰色花瓣浸泡在積水裏,失去了夢影般的色澤,被暴風風翻卷著,仿佛飛進快速旋轉的風車裏的紙片,被絞成細碎的齏粉,隨遇而安。
嘉珞曾經說,我一點都不喜歡森特遊民。因為隻有知道它的人才會懂森特遊民其實並不是廣場建造者對少年漂泊時光的緬懷與同情,而是來源於一幅名叫《森特夢魘》的油畫。一幅讓人毛骨悚然的油畫。
嘉珞還說,那幅畫圖案複雜而詭異。
扭曲畸形的屈骨人體。
坍塌斑駁的城牆。
糾結在纏繞的黑色藤蔓裏的漂亮男孩。
張牙舞爪的詭異昆蟲。
蠢蠢欲動的火光裏如骨嶙峋的灰白模糊的建築。